饥鹰的阴影笼罩着围城营地，绝望和疯狂如同疫病般蔓延。岩骨枯槁将破城的最后希望，压在了秦霄那些“古怪想法”上。压力如山，秦霄在求生本能和现代记忆碎片的催逼下，提出了一个极其冒险且残酷的方案——火牛破阵。
计划简单而疯狂：集中营地所有剩余的、瘦骨嶙峋的牛只，在其角绑上尖刀，尾缚浸油易燃的茅草。选择夜间，点燃牛尾，驱使其因剧痛而疯狂冲向黑石寨门。趁其制造混乱、吸引守军全部注意力之际，主力部队全力强攻一点。
这是一个将生命纯粹工具化的冷酷战术。那些牛，本就是宝贵的运输和农耕资源，此刻却要被作为一次性的燃烧冲城锤。无人顾及它们的痛苦，生存面前，万物皆可为兵器。
岩骨枯槁的独眼在听到这个计划时，闪烁了一下。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去办！收集所有能用的牛，还有油！他嘶哑地下令，仿佛那些牲畜只是无关紧要的柴薪。
命令被迅速执行。士兵们如同抓救命稻草般，疯狂地搜刮营地每一头还能站立的牛。哀鸣的牲口被强行拖出，捆绑，改造。秦霄负责指导捆绑利刃和易燃物，他看着那些温顺动物惊恐的眼睛，胃里一阵抽搐，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然而，就在这孤注一掷的准备进行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反对声音出现了。
发声者是跟随大军已久的一位老巫者，名为“苍须”。他并非战斗人员，地位却有些特殊，负责占卜吉凶、祭祀安抚军心。他年事已高，平日沉默寡言，此刻却跌跌撞撞地冲出人群，拦在了正在监督准备工作的岩骨枯槁面前。
大人！不可！万万不可啊！苍须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罕见的激动，花白的胡须因情绪激动而抖动。
岩骨枯槁眉头紧锁，不耐烦地道：老巫，滚开！没空听你啰嗦！
苍须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举，仰天悲呼：大人！火牛冲阵，戾气冲天，有伤天和啊！此举必遭天谴！牛乃耕稼之本，助人生息，岂能如此酷虐驱之为火炭，碎骨于坚墙之下？此非破敌，实乃自绝根基，招致更大灾祸！神明震怒，大军危矣！
他嘶声力竭，老泪纵横：恳请大人收回成命！另寻他法！或…或哪怕就此退兵，亦好过行此绝灭之事啊！
退兵？岩骨枯槁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独眼中寒光爆射，退兵？让战士们饿死在这里？让黑石人笑掉大牙？让熊部落的荣耀蒙尘？老东西，你昏头了！
苍须却毫不退缩，猛地扯开自己陈旧的法袍前襟，露出枯瘦的胸膛，声音凄厉：大人！老朽侍奉部落数十载，观星象，察地气，此战戾气已极，星宿晦暗不明！若强行此术，即便侥幸破城，亦必折损部落气运，引来无穷后患！老朽今日拼却性命，也要谏阻大人！若大人一意孤行，便请踏着老朽的尸体过去！
他竟是以死相谏！
周围忙碌的士兵们都停了下来，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苍须在军中颇有声望，他的激烈反对让本就惶惑的人心更加动摇。
岩骨枯槁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在这军心涣散、濒临崩溃的关头，苍须的行为无异于动摇军心，挑战他的权威。
忠臣？他冷笑一声，声音如同冰碴，我看你是被黑石人吓破了胆！或是老了，糊涂了，想用你这把老骨头换个忠名？
他猛地一挥手：来人！把这老糊涂拖下去！关起来！等破了城，再行发落！
两名亲卫上前，就要架起苍须。
苍须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开来，仰天发出一声悲怆至极的长啸！他枯瘦的手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举行仪式用的、并不锋利的玉刀，狠狠地向自己的胸膛刺去！
噗嗤！
一声闷响。玉刀并不锋利，未能瞬间致命，而是艰难地刺入了皮肉，鲜血顿时涌出，染红了他苍白的胡须和破旧的法袍。
所有人都惊呆了。
苍须身体摇晃着，用尽最后的力气，看向岩骨枯槁，目光中充满了绝望的恳求与无法动摇的信念，声音断断续续，却清晰可闻：大人…住手吧…莫让…部落…流尽…最后的…血…天命…不可…
话音未落，他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向前扑倒，鲜血从身下汩汩流出，浸湿了冰冷的土地。
忠臣裂帛，死谏血溅丹墀。
虽然这里没有华丽的宫殿台阶，只有军营的泥泞土地，但苍须那决绝的死谏，其惨烈与刚烈，丝毫不逊于任何史书所载。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饥鹰的鸣叫。士兵们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老巫者，脸上充满了震惊、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岩骨枯槁的独眼死死盯着苍须的尸体，脸颊的肌肉微微抽搐。他没想到这老家伙如此刚烈，竟真的以死明志。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营地狂热的绝望，带来一种更深沉的、令人不安的静默。
秦霄也愣在原地，手心冰凉。苍须的死，像一面镜子，照出了火牛计策的残忍与不祥，也照出了岩骨枯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酷。
片刻之后，岩骨枯槁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呆立的士兵，声音变得更加冰冷暴戾，仿佛要用更强的意志压过这死亡带来的阴影：看什么看！一个老糊涂自己寻死，有什么好看！继续准备！今夜按计划行动！谁敢再动摇军心，这就是下场！
他指着苍须的尸体，厉声喝道。
亲卫们反应过来，开始粗暴地驱散人群，督促继续工作。但气氛已然不同。士兵们的动作变得更加机械麻木，眼神中除了原有的绝望，又多了一层深深的畏惧和不安。
苍须的尸体被随意拖到一边，无人敢再多看一眼，仿佛那是一个极其不祥的征兆。
岩骨枯槁不再看那滩血迹，转身走向大帐，背影僵硬。苍须的死谏，或许并未改变他的决定，但却像一根刺，深深扎入了所有人的心里，包括他自己。
夜渐深。火牛的准备仍在继续，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悲壮和压抑。老巫者的鲜血仿佛渗入了大地，无声地控诉着这场战争的残酷与即将到来的、更加血腥的破晓。
忠臣已死，谏言随着鲜血渗入泥土。而战争的巨轮，依旧沿着既定的、残酷的轨道，轰然向前，碾碎一切阻拦，包括生命与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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