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他因故被师门放逐，却凭手中一剑，在江湖中硬生生斩出“小剑圣”的赫赫声名。
然而，大约一年前，当他成功踏入灵轮境，站在需要开辟独属自身武道的十字路口时，却骤然停下了脚步。
并非力有未逮，而是心生动摇。
因为师门那件隐情，他对浸淫半生、视若生命的剑道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与犹豫。
前路纷繁，看似条条可通大道，他却不知哪一条才真正承载自己的剑心，又或许，所有的路都差了点什么。
这份迷茫与自我质疑，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将他牢牢困在原地，修为再难寸进，甚至剑心蒙尘。
“不必紧张。”璇炀适时地摊了摊手，向后退了半步，示意自己并无敌意或窥探隐私的打算，“我自然不清楚你的来历根底。你也看得出，我的修为与你相比，判若云泥。只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坦然道，“我天生对周遭的感知格外敏锐。”
沐白静静地听着，眼中的锐利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探究所取代。
他忽然轻轻呵出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自嘲又带着兴味的弧度：
“呵呵……有意思。我并非在意你所言之真假。只是，我有些好奇，你对一个隐居的铁匠说这番话……目的何在？”
他放下手中未完成的剑胚，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平等的、看待“有趣之人”的目光，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位不过化灵境、却屡屡出人意料的紫瞳少年。
空气中的凝重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充满未知可能性的沉寂。
璇炀的直言，像一颗石子，投向了沐北宸沉寂已久的心湖，虽然未能立刻激起巨浪，却无疑让那潭死水，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璇炀的心脏在胸腔里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沐白周身那无声却如有实质的剑意压迫虽然已敛去大半，但空气里残余的锋锐感依旧让他的皮肤微微发紧。
“完了完了！这下怎么接？” 他在心底对幽魂发出一声哀鸣。
“你来找他，不就是为了做交易，套取情报吗？直说不就完了？” 幽魂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解。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可谁让你之前提醒我说他深不可测、可能被心结所困？我哪知道他反应这么大！” 璇炀暗自叫苦，“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接下来每句话都得掂量着说，万一哪句戳中他真正的痛处，他不顾身份直接翻脸怎么办？”
“唔……那不如，说说你以前看的那些杂书野史、传奇话本里的道理？” 幽魂沉吟片刻，给出一个近乎荒诞的建议，“那些故事里，不也常有高人因一言而顿悟的桥段？虽荒诞，但道理有时是相通的，至少听起来不那么像刻意窥探。”
璇炀脑中灵光一闪。
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略微放松了紧绷的肩膀，对着沐白试探性地问道：“那……我说说我的浅见？不过，事先说好，只是些不成熟的想法，若说得不对，你可别生气。”
沐白闻言，眼中探究之意更浓，他随手拉过旁边一个磨得发亮的木墩坐下，姿态看似随意，却隐隐封住了璇炀所有可能的退路。
他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你但说无妨。若是言之无物，我才会觉得无趣。”
璇炀定了定神，目光坦然迎上沐白，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介于莽撞与真诚之间的质感：“我虽不用剑，但也听过一些道理。凡用剑之人，心志为先。剑出无悔，因其信念凝聚于锋刃。犹豫、彷徨……往往是心中之剑先钝了，对自己所选之路产生了怀疑。”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沐白的反应。
只见对方眼神微凝，原本那抹玩味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陷入思索的专注。
有戏！
璇炀趁热打铁，声音放得更缓，却字字清晰：“观前辈气度，修为境界绝非我等可比，以往定有自己坚信且行之有效的道路。如今困顿于此……晚辈妄自揣测，或许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跨越的障碍，或是见到了某种……让你对自己过去道路产生根本性质疑的东西？”
他谨慎地避开了“心结”、“封印”等可能刺激对方的字眼，用了更中性的“障碍”和“质疑”。
沐白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极快、却未能完全掩饰的震动与讶异。
虽然璇炀说得模糊，但这份敏锐的直觉，竟然触及了真相的边缘！
“呵呵……”沐白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那强撑的、属于高手的疏离感悄然褪去几分，露出些许真实的疲惫，
“你说得……倒也不算全错。我确实曾有机会沿着一条被无数人验证过的大道走下去，走得或许会比现在更远、更稳。但走到某个岔路口时，我忽然觉得，那条路尽头的风景，并非我真正想看到的。所以……我停下了。”
他像是在对璇炀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喃喃低语，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我也试过许多方法，想找到一条新的、属于我的路，或是修补那条旧路……可惜，都像是隔靴搔痒，徒劳无功。”
璇炀静静听着，捕捉到对方话语中那份深藏的迷茫与不甘。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话本里英雄破而后立、自创绝学的桥段，心一横，用一种近乎轻描淡写、却又仿佛蕴含某种玄机的语气，轻声说道：
“既然旧路已疑，新路难觅……那为何不试着，用自己的手，劈开混沌，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只属于自己的道呢？”
话音落下的刹那——
沐白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击中，骤然僵住！
他瞳孔深处，仿佛有某种坚固的、困扰他许久的认知外壳，在“劈开混沌”、“只属于自己的道”这几个字的冲击下，发出了细微而清晰的破裂声！
那一直萦绕在他眼神深处的迷茫与滞涩，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先是剧烈震荡，随即，某种更加清澈、锐利、蕴含着新生可能性的光芒，开始从中一点点透射出来！
“顿悟？！这小子随便扯几句，真让他蒙对了？！” 意识深处，幽魂也忍不住发出惊愕的低呼。
璇炀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仔细观察沐白的状态。
只见对方气息悠长，周身那无形的剑意不再躁动，反而如同百川归海般向内收敛、沉淀，整个人的精神仿佛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空明与沸腾交织的状态。
这就是传说中的顿悟？
他不过是把以前杂书上看来的、关于武道“自创体系”的臆想说了出来，竟然有如此效果？！
时间在铁匠铺近乎凝滞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炉火早已熄灭，唯有天光透过门扉，在沐白沉静如雕像的身躯上移动。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
沐白那仿佛与空间融为一体的身影，终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虽未完全驱散所有阴霾，却比之前明亮、坚定了太多，仿佛拭去了一层厚重的尘埃。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璇炀，没有了之前的审视与探究，多了几分真诚的感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他并非迂腐之人，深知这份点拨的价值，即便源自一个少年的“妄语”。
“今日之言，于我如醍醐灌顶，受益良多。”沐白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分量，“这份人情，我沐白记下了。说吧，你有什么想问的？只要不涉及某些我不能言说的隐秘，我会尽力为你解惑。”
璇炀心中长舒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踏出。
他正了正神色，率先拱手：“正式认识一下，晚辈璇炀。”
“沐白。” 对方也点了点头，报出名字，算是正式认可了这次平等的交流。
璇炀脑中念头飞转。
询问莽荒村的阴谋？
此地的诡谲他已窥见大半，沐白或许知道更多，但未必会全盘托出，且可能引火烧身。
眼下有一个困惑他更久、可能关乎未来道路的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出了一个看似与当下情境毫不相干，却对他至关重要的疑问：
“沐白前辈……你可曾听说过——元阵？”
“元阵？” 沐白的眉梢讶异地扬起，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同实质般扫过璇炀，似乎要重新评估这个少年的来历与目的。
“你还真是不客气，一上来就问这种东西？先不说我是否知晓，你就不怕……这等秘密，知道得太多，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
璇炀心头一紧，但看到沐白眼中并无真正的恶意，更多的是惊讶与考量，便稳住心神，没有退缩。
沐白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摇头失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世事奇妙的感慨：“呵呵……不过，算你运气好。你这个问题，还真是问对人了。”
璇炀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原本只是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试探，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知道！
看到璇炀脸上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急切，沐白眼中掠过一抹了然的笑意，语气也缓和下来：“不必如此惊讶。我虽隐居于此，但并非从一开始就是铁匠。好歹……也曾是见过些世面，有过自己身份的人。”
“还请前辈告知！”璇炀按捺住激动，郑重请求。
“年轻人，就是心急。”沐白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但神情已然放松，仿佛在回忆一段尘封的往事，“在我尚且年少，四处游历磨砺剑道时，便对元阵这等传说中的事物产生过兴趣。
准确来说，是我那位痴迷于探究天地至理的师尊，对此极为热衷，他甚至曾想方设法，意图寻得一座完整的元阵来参悟其中奥妙……只可惜，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此事便不了了之……”
他顿了顿，没有深说下去，但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暗示那是一段愉快的回忆。
“总之，”沐白收敛心绪，看向璇炀，目光变得深邃，“关于元阵的许多隐秘情报、古老传说，乃至师尊当年收集的一些残缺线索与推论，大多……都在我的手中。这恐怕也是为何，你我能在此地，以此种方式谈及此物的缘故吧。”
璇炀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命运的轨迹，似乎在这一刻，发生了奇妙的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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