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诧异地看着他，浑然呆滞，而后看到他陡然抬起脚尖，向前走了一步，与她挨得更近。
他忽然认真专注、端肃着面容的模样，压迫感更强，以至于她欲言又止，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心跳如雷，不知所措。
“你……当真没有别的话，对我说？”崔题再一次轻轻询问，然而这一次却比方才更为郑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潘令宁双手捧着木匣，指尖扣得用力，以至于指节泛白。
她纠结万分，可还是辨不清该前进还是后退，哪一条路才是最为妥当的路线？
“你一直不开口……可是有何顾虑？”崔题仍旧一再诱导，怀揣万分的耐心。
见她仍是不肯开口，他难免失望，终是黯然地叹息一声，又哑然失笑，低下头，长睫掩映着眸光，眼帘翕动，搅碎了方才的一往深情。
他语气似燃尽的余辉，暗淡、灰败：“罢了，看来又是我强求了，你便当我胡言乱语，让你见笑了！
“世人常常说我崔题自矜自傲，我却常常觉得……我万分卑微。我所求不多，早年的时候，一直殚精竭虑，祈求新政成功；这些年经历了一些人事，也多了一些新的想法，不过唯一增加的，便是奢求一段两情相悦的感情，不曾想，竟比祈求新政成功更成为奢想！”
他苦笑一声，自嘲道：“合该我命里无姻缘，曾经众人对我趋之若鹜之时，我对情之一事不屑一顾，可当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之时，这些运势便全都散尽了，我早该认清了！
“抱歉，失言了！天晚了，我送送潘小娘子出府！”
他转身，做出了请的姿势，已然不打算再强求。
潘令宁也确信这是他第二次做试探，也是最后一次做出试探。
她心中万分挣扎着，终于开口：“崔相公，其实我确有一桩顾虑！”
见她终于开口，崔题才缓缓垂下手，不动声色，静待她的下文。
“我曾同你说过，我们是同路人，我并不希望你我同行之时，掺杂了其他情愫！是因为……这桩事业对我而言，尤为重要，我并不希望中途因任何事情，影响它的成功！”
“你担心，我会阻碍你的脚步？”崔题挑眉。
“并非如此！我担心的是……本该通力合作的两人，因掺杂了情愫而产生了软肋，在艰难抉择之时，因手下留情，反而留下失败的契机。
“更担心，外人若得知你我的关系，便只把我当成你的附庸，不再信任我足以经营和驾驭讲义堂与文繁书铺，认为我仅是借你的势，才有今日的成就，倘若我已经失去外界的信任，我的事业也会大打折扣，终归仍是影响你我的计划。”
“你何以……这般妄自菲薄？”崔题蹙眉。
“这时间对女子有太多的偏见，我虽然可以凭自己的实力，向他们证明，可这毕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眼下，留给我们的时间却并不多！”
“那你今日，又为何坦诚相告，而不像几月之前，避而不谈？”
“因为……”她看着他，眼神痴痴纠缠，泫然欲泣，嘴角微抖，终是颤声开口道，“我发现……我藏不住自己的心！”
崔题一怔，嘴唇轻启，那压抑在喉间的气息终于得以释放。
“我不想再看着你和张女郎、卢娘子，或者哪家女公子相看姻缘，也不想看着你陡然消失在我视野，我无从获悉你的动向。我竟这般小心眼，想干涉你的私事……”
她嘴唇轻抖，眼泪缓缓垂落，双手亦用力地握紧，显然是头一次把深藏的心事，用力地逼自己释放而出，故而，仍是难以控制情绪。
崔题缓缓走向她，眼眸紧锁着她，瞳孔中倒映着她颤抖的身子，似要把她刻进心里，轻声问：“你心悦于我？”
“是，我心悦于你……只是我不敢开口！”潘令宁点头，总算说了出来。
崔题那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开，眸光闪烁，本该万分喜悦，可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轻轻地问：“为何不敢开口？”
“我害怕……”
“除了克制着事业不掺杂情愫的缘故，还害怕什么？”
“害怕你只是一时情迷冲动……你曾经说我‘银瓶娇花’，你看不上我，你书中藏着神女的诗，那我又是什么呢？若你只是一时情迷冲动，当热情才冲淡之后，对我的事业将是摧枯拉朽地打击……”
她未说完，听到崔题深深叹息一声，而后，他竟然伸手轻轻环住了她，小心轻柔地，却又万分坚定有力地把她拥抱道怀里，呢喃道：“原来如此，你总算说开了……万分抱歉，我当真该死！”
“崔相公？”突然起来的拥抱，让潘令宁也错愕，甚至不知所措。
崔题却不舍得松开她，只是把她抱得更紧：“可是你又可知，我等你这番话等了多久，你亦折磨得我万分痛苦！我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更不喜欢无望强求，唯独对你例外。
“我曾经卑微地想着，只要你给我一点回应，哪怕一个点头，我便心满意足，可是你恍若对我没有任何情愫……”
他与她耳鬓厮磨，嗅着她的发丝，“上一次坦白，听闻你的抉择后，我已心死，可是你招招手我又回来了，我控制不住你对我的召唤，如此，还能是看不上你，亦或者只是一时情迷？”
潘令拧着着他的衣衫，那柔软的丝质布料在手中揉皱，又轻轻展开，又再一次揉皱，正似她纠结，却慢慢打开的心结。
“我不过是你手中的鱼儿，被你拿捏得死死的，你怎么竟认为，是我拿捏着你，让你惶恐不安，担心控制不住无法收场？”他仍旧喟叹。
“崔相公，你当真……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难道我做的这些事情，还不足以让你看到我的心？该患得患失的人是，而不是你！”
潘令宁悲喜交加，埋首在他胸膛，默默流泪，不再说话，只是还手用力地抱着他，呢喃道：“我真傻，原来我竟是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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