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兴按照事先约定，看向蒙乾，示意由他代表东南同盟发言。
蒙乾缓缓站起身，先对魏若白和众人拱了拱手，然后才不疾不徐地说道：“魏大人倡义举，谢军帅、全军帅鼎力支持，我鹰扬军及东南盟亦深感钦佩。讨伐伪周，确需各方协力。”
他先肯定了大方向，随即话锋一转：“然而，联盟之事，关乎各家根本。我鹰扬军认为，推举盟主固然重要，但联盟章程更需明确。例如，各军出兵几何？粮草军械如何统筹调配？进军路线如何规划？尤其是战后，收复之地如何处置？是归原主，还是由盟军共管？若这些根本问题不厘清，仓促推出盟主，恐日后滋生事端，反伤和气。”
他顿了顿，继续道：“况且，伪周虽新立，然其据有龙山、临汀两大重镇及天阳坚城，整合东夏旧部，实力不容小觑。贸然强攻，恐损失巨大。我鹰扬军建议，联盟当以稳字当头。可先由各方对伪周控制区进行战略挤压，断其外援，耗其粮秣，同时辅以政治攻心，分化瓦解。待其内部生变，再寻机雷霆一击，方可事半功倍。”
蒙乾这番话，条理清晰，点出了联盟可能存在的实际问题，并且提出了不同于西夏急于求成的战略思路，顿时让场面上热烈的气氛冷却了几分。
魏若白眉头微皱，他当然听出了蒙乾话里的意思，鹰扬军并不反对联盟，但不想盲目跟着西夏的节奏走，而是要争取话语权和实际利益，并且倾向于更稳妥的策略。
谢至安有些不满，开口道：“蒙大人是否过于谨慎了？伪周初立，人心未附，正当一鼓作气，岂能迁延日久，让其站稳脚跟？”
蒙乾从容应对：“谢军帅，非是我鹰扬军谨慎。实则我军新定青石堡，降卒需消化，防线需巩固，大规模出兵尚需时日准备。我想，其他各家或许也有类似情况。魏大人若求速战，恐怕也需考虑盟友的实际困难。”
他把鹰扬军需要时间准备的理由抛了出来，合情合理，同时暗示其他势力可能也有难处。
果然，一些中小势力的代表开始交头接耳，显然蒙乾的话说到了他们的顾虑上。
他们愿意跟着摇旗呐喊，但真要他们立刻拿出全部家底去拼命，就得仔细掂量了。
全伏江此时又开口了，依然是和稀泥：“蒙大人考虑周详，谢军帅求战心切，都有道理。不如这样，盟主之位，既然多数赞同由魏大人暂领，便先定下。至于出兵细节、章程制度，我等可在会后细细商议，定下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章程，再行签署盟约，如何？”
他这一手，先是默认了西夏的主导权，安抚了魏若白，又把具体问题的争执推迟到会后，给了各方缓冲和博弈的空间。
魏若白虽然对蒙乾的“拖延”有些不快，但见全伏江支持自己担任盟主，也算达成了主要目标，便顺势下台：“全军帅所言甚是。既然蒙大人认为需要时间准备章程，那便依全军帅之意，先推举盟主，定下联盟大义名分。具体细则，容后再议。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谢至安和附庸势力自然同意。
王之兴看向蒙乾，蒙乾心知在盟主问题上硬扛会成为众矢之的，且严星楚也有指示不必过分争执，便也点头同意。
于是，关襄会盟的第一项决议，便是推举西夏魏若白为讨逆联盟的盟主。
魏若白志得意满，当即以盟主身份，下令各方使者参与草拟联盟章程，并要求各方回去后即刻备战，随时听候联盟调遣。
会盟暂告一段落，但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几天，各方使者围绕着出兵数量、粮草分摊、指挥权归属、战利品分配以及最关键的战后地盘划分等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吵和暗中的交易。
蒙乾在王兴之的配合下，据理力争。
他坚持鹰扬军由于需要防御东牟和整顿新地，初期出兵数量有限，但可以提供部分粮草支持盟友。
在指挥权上，他主张各军保持相对独立性，盟主只有协调权，而非直接指挥权，以免西夏借机消耗异己。
最重要的战后划分上，蒙乾明确提出天阳城及核心腹地，则可按战功和各方贡献，由联盟共商处置。
这些条件，有些被接受了，有些则遭到了魏若白和谢至安的强烈反对，尤其是关于指挥权和地盘划分的条款，争论尤为激烈。
全伏江则继续扮演调停者角色，但明显更倾向于维持一个表面和谐的联盟，对实质问题往往避重就轻。
蒙乾感到压力巨大，魏若白明显想借此联盟捆绑住各方，尤其是鹰扬军，让其充当攻打天阳城的主力或承担更多消耗。
他不断将谈判进展传回归宁城，请示方略。
就在关襄城各方为联盟章程争论不休的时候，一个震惊的消息突然从南方传来——
伪周皇帝周迈，以石宁为主将，朱泰为副，集结京营主力、部分禁军及海川盟精锐，合计八万大军，号称十五万，主动出城，东出迎击驻扎在盛兴堡的西夏韩千启部！
同时，伪周发布檄文，痛斥西夏、鹰扬等势力为“割据军阀，窥伺神器”，并宣布大周皇帝将御驾亲征，扫平不臣！
这个消息瞬间在关襄城激起了千层浪！
谁也没想到，伪周不但没有据城固守，反而敢主动出击！
而且第一个目标就直指盛兴堡，这是对刚刚当上盟主的魏若白还以颜色！
魏若白接到军报，又惊又怒。
惊的是周迈竟敢主动出击攻盛兴堡，怒的是伪周这是赤裸裸地打他这个新盟主的脸！
会盟的争吵瞬间停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魏若白身上。
“诸位！”魏若白强压怒火，环视众人，“伪周猖狂，竟敢主动来犯！此乃天赐良机，正可让我联盟首战告捷，扬威天下！我意已决，即刻返回盛兴堡，迎战周迈！还请诸位依照盟约，速发援兵，共击国贼！”
谢至安立刻表态：“白袍军义不容辞！我即刻返回调兵，与魏盟主汇合！”
全伏江也肃容道：“伪周主动挑衅，联盟自当反击。我西南自治同盟亦会尽快商议出兵事宜。”
中小势力代表纷纷附和，表示愿意派兵参战。
压力给到了蒙乾和王之兴这边。
魏若白目光灼灼地看向蒙乾：“蒙大人，鹰扬军乃联盟支柱，如今伪周主力尽出，正是合力歼敌之时！不知严大帅何时能发兵南下，与我共破此獠？”
蒙乾心中念头飞转。
伪周主动出击，确实出乎意料，打乱了鹰扬军原本坐山观虎斗的计划。
现在联盟新立，伪周又直接挑战，如果鹰扬军毫无表示，不仅联盟瞬间瓦解，鹰扬军也会被冠上背盟、怯战的恶名，之前争取大义名分的努力将付诸东流。
但立刻大规模出兵，与伪周主力硬碰硬，显然不符合鹰扬军的利益。
蒙乾沉吟片刻，迎着魏若白迫切的目光，沉声道：“魏盟主，伪周猖獗，我鹰扬军自不会坐视。然我军调动需时，青石堡方向亦需布防，以防伪周声东击西。我即刻传讯归宁，请大帅速发精兵策应；同时，我鹰扬军愿先调拨一批粮草军械，支援前线盟军。”
他这个方案，既表明了参战态度，避免了背盟的指责，又没有承诺立刻派出主力与伪周死磕，这符合鹰扬军目前的利益。
魏若白虽然更希望鹰扬军能直接派兵到盛兴堡前线，但也知道强求也不会有进展，且能得鹰扬军物资支援，也算是在当前形势下能争取到的实际支持了。
毕竟，仗已经打到了门口，他迫切需要任何形式的援助。
“好！那就依蒙大人之言！请严大帅尽快出兵策应！”魏若白不再犹豫，当下与各方约定了基本的联络和协同方式，然后便急匆匆地离开关襄城，赶回盛兴堡前线去了。
谢至安、全伏江等人也纷纷离去，返回各自地盘调兵遣将。
原本吵吵嚷嚷的关襄城，转眼间冷清了不少。
蒙乾不敢停留，立刻带着使团起程返回归宁城。
他知道，伪周的主动出击，已经彻底改变了局势。
天下这盘棋，进入了更加复杂和凶险的中盘搏杀，鹰扬军必须尽快做出应对，否则一步慢，步步慢。
在返回的路上，蒙乾一直在思考全伏江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以及西南自治同盟在此次乱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们似乎并不急于看到伪周被快速剿灭，反而更像是在维持一种平衡……
蒙乾还没回到归宁城，关于关襄城会盟的详细报告就已经通过加密渠道，先一步摆在了严星楚的案头。
严星楚逐字逐句地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习惯性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看完后，他靠紧椅背，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次会盟，感觉像是被人推着走了一遭。
名义上加入了讨逆联盟，魏若白当了盟主，听起来是站住了大义的名分，可细究下来，鹰扬军好像什么实质性的好处都没捞着，反而被架在了火上——伪周主动出击，联盟催促进兵，他鹰扬军若再按兵不动，之前“讨逆”的檄文就成了笑话，还会被扣上背盟的帽子。
“本想再拖一拖，让魏若白和周迈先拼个你死我活……”严星楚低声自语，“看来，由不得我们了。”
就在这时，史平在门外禀报：“大帅，邵指挥使、田指挥使到了。”
“让他们进来。”
邵经和田进大步走入，身上还带着从军营里回来的尘土气。
两人行礼后，便看向严星楚，等待指示。
关襄城的消息他们也已经知晓，心知大战不可避免，都有些摩拳擦掌。
“情况你们都清楚了，”严星楚开门见山，“伪周主动打了过来，我们这位魏盟主催着我们出兵。说说看，这仗怎么打？”
邵经开口：“大帅，伪周主力北上盛兴堡，天阳城必然空虚！我们正好从青石堡出兵，直捣黄龙，端了周迈的老巢！”
田进相对沉稳，摇了摇头：“老田，周迈不是傻子。他既然敢倾巢而出攻打盛兴堡，就不可能不防着我们青石堡。我估计，他至少兵分两路，一路主力由他或者石宁率领攻打盛兴堡，另一路偏师，很可能就部署在天阳城与我们青石堡之间，依托紫阳山一线的堡垒群进行防御，目的就是牵制我们，不让我们轻易威胁他的侧后。”
严星楚点头：“田进分析得在理。周迈手下有石宁、朱泰这些熟悉北面的老将，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同时南下天阳城，就面临强攻紫阳山堡垒，代价太大，正中他们下怀，把我们拖入消耗战。”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手指点在青石堡西南方向：“既然主力对决的时机未到，紫阳山一线又不好打，那我们就换个方向，先拿这里开刀。”
邵经和田进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津定城。
田进一愣：“津定？大帅，这地方……人口不到十万，城防一般，也不算战略要冲，打下来有什么用？”
严星楚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正因为这里不打眼，防守必然松懈。我们打它，容易得手。你们要明白，现在我们鹰扬军需要的不是一块多难啃的骨头，而是一场实实在在的、能拿出去说的胜利！”
他加重了语气：“关襄会盟，吵吵嚷嚷，魏若白还得了一个盟主，而我们什么都没有。而我们前面发了檄文，加入了联盟，现在天下人都在看着，如果接下来毫无动作，别人会怎么看我们？会说我们鹰扬军雷声大，雨点小，只会耍嘴皮子！我们必须用一场胜利告诉所有人，我们鹰扬军说讨逆，就真会出兵！打津定城，就是告诉天下，我们动了，而且打下来了！”
邵经立刻明白了严星楚的意图：“大帅英明！津定城易攻难守，正好用来练兵，也顺便看看伪周的反应，更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彰显我鹰扬军言出必行！”
“没错。”严星楚下定决心，“命令！”
邵经、田进立刻挺直身体。
“以田进为主将，龚大旭为副将，率兵三万，南下津定城！这三万人，包括两万新兵，以及一万由龚大旭率领的原盛兴堡部队。”
田进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大帅，一个津定城，用不着这么劳师动众呀。”
严星楚笑笑，看着邵经。
邵经虽然军事能力不如田进，但是在政治上的见解却比田进要强。
“老田，既然要做，就得做得有气势，让大家看看我们的决心；再说，就当练兵，要不是大帅已经说了二万人，我非得把五万新军全部拉出去练练。”
田进也瞬间明白了，笑着表示他考虑浅薄了。同时他也明白，让龚大旭部为副将的原因了，这是希望通过这场相对轻松的战事让盛兴堡过来的兄弟进一步融入鹰扬军。
“青石堡方向，”严星楚点点头，继续下令，“由段渊坐镇，现有两万兵马坚守，采取守势，严密监视紫阳山方向的伪周军队，不得贸然出击。所以田进你的任务，是拿下津定后，想办法守住！”
“末将领命！”田进应道。
军令一下达，归宁城内外立刻忙碌起来，军队集结，粮草辎重开始调配。
虽然出兵规模不算巨大，但这是鹰扬军在发布讨逆檄文、加入关襄联盟后的第一次主动军事行动，意义非凡。
田进和龚大旭也立刻进行战前准备。
龚大旭对于能单独领兵出战很是兴奋，这代表了鹰扬军高层对他的信任。他摩拳擦掌，决心要打好这归附后的第一仗。
三万大军没有多做停留，几天后便从归宁城开拔，旌旗招展，浩浩荡荡向南而去。
队伍中，那两万新兵虽然训练有素，但脸上大多带着初次上战场的紧张和兴奋。而龚大旭率领的一万盛兴堡兵，则显得沉稳许多，毕竟都是经历过血战的老兵。
大军行进速度不慢，很快便出了鹰扬军控制区的南部边界，二天不到就逼近津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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