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有棵千年槐树，粗壮的树干得三个汉子手拉手才能合抱，茂密的树冠像把巨大的绿伞，夏天里为全村人遮阳送凉。老人们常说这树有了灵性，因为无论多旱的年成，它的叶子总是绿油油的。
没人知道，这棵树里真住着个树仙，名叫槐瑶。她修炼千年，早已能化为人形，常着一身青绿罗裙，在月夜下显形起舞，天明又隐回树中。
那年春天，村里搬来个穷书生，叫柳文轩。他在槐树下搭了间茅屋，每日里就靠着树干读书。槐瑶第一次听见文轩的读书声，就觉得格外悦耳。
文轩读书累了，常对老树自言自语：“老槐树啊老槐树，你说我这次乡试能中不？要是再落第，可真没脸回乡了。”
槐瑶在树里听了，忍不住轻笑：“这般用功，定能高中。”
文轩吓了一跳，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自嘲道：“真是读书读糊涂了，竟觉得树会说话。”
槐瑶觉得这书生有趣，便暗中相助。文轩的文章被风吹走，会自己飘回桌上；雨天忘收衣服，总有枝叶特别茂密为他遮雨。文轩渐渐觉得这树有灵，每逢心事便来倾诉。
月圆之夜，槐瑶终于化为人形，出现在文轩面前。文轩见眼前女子青丝如瀑，目若秋水，惊为天人。
“姑娘是...”
“我就是你日日与之说话的槐树。”槐瑶轻笑，声如风过林梢。
文轩先是惊骇，见槐瑶温和善良，便渐渐放下心来。二人月下长谈，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竟是相见恨晚。
自此，槐瑶常伴文轩苦读。夏夜为他扇风驱蚊，冬夜为他生火取暖。文轩也对槐瑶生出情愫，却自知家境贫寒，不敢表露。
一年后的中秋夜，文轩在槐树下摆了一壶清酒，两只酒杯。
“槐瑶姑娘，我...”文轩斟酒的手微微发抖，“我知人妖殊途，但情之所钟，身不由己。若你不弃，愿与君携手，白首不离。”
槐瑶眼中泪光闪烁，千年修行，等的便是这一刻。她轻轻点头，与文轩执手相望，月华如水，将二人身影融为一体。
谁知好景不长。次年乡试，文轩冒雨赶考，染了风寒，回村后一病不起。槐瑶动用修为为他疗伤，却发现文轩阳寿已尽，非药石能救。
“不必白费力气了。”文轩虚弱地握着槐瑶的手，“能遇见你，我已无憾。只盼来生还能相见。”
文轩终究去了。槐瑶悲痛欲绝，抱着爱人逐渐冰冷的身体，泪如雨下。
月圆之夜，槐瑶做出决定。她将千年内丹吐出，以全身修为为代价，打开了轮回通道。她看见文轩的魂魄飘飘荡荡，便以自身灵识为引，指引他投入正在村里降生的一户人家。
“记住这槐树的气息，来世莫要忘了...”槐瑶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内丹破碎，身形渐渐消散，回归为一棵普通的老槐树，再无灵识。
春去秋来，二十年转眼过去。
老槐树依然挺立，却不再有往日的精神，枝叶稀疏，仿佛随时都会枯死。村里老人说，这树怕是活不久了。
这年春天，村里搬回来一位年轻举人，名叫柳忆槐。奇怪的是，这位举人不去城里享福，偏回村定居，还在老槐树下建了间书房。
忆槐自小有个怪癖，见到槐树就莫名亲切。他给自己取名“忆槐”，也是因为总觉得在记挂什么与槐树相关的事，却又想不起来。
第一眼见到村头老槐树，忆槐就心头一震，仿佛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人。他每日在树下读书，时不时就会莫名流泪，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
“奇怪，这树明明快要枯死，我却觉得非救它不可。”忆槐自语道，从此每日为老槐树浇水施肥，细心照料。
夜里，忆槐常做梦，梦见一个绿衣女子对他微笑，醒来却记不清面容，只余满心怅然。
“你是谁？为何总入我梦来？”忆槐有一次在树下读书时喃喃自语。
忽然一阵风吹过，一片槐叶飘落在他书页上。忆槐拾起叶子，莫名觉得心酸，一滴泪落在叶面上。
当晚，忆槐做了个清晰的梦。梦中，他就是书生柳文轩，与槐树化身的女子相知相爱。梦至文轩病逝，忆槐猛然惊醒，泪湿枕巾。
“原来不是梦...”忆槐恍然大悟，那些莫名的情绪都有了答案。
从此，他更加精心照料老槐树，不仅每日浇水，还常常陪树说话，就像前世文轩做的那样。
“槐瑶，我回来了。虽然迟了二十年，但我终于想起来了。”忆槐轻抚树干柔声道。
一年后的某个清晨，村民们惊讶地发现，几乎枯死的老槐树竟然抽了新枝，长出嫩叶，焕发出勃勃生机。更奇的是，枯树干上竟渐渐显出一个女子的轮廓，仿佛与树融为一体。
忆槐更是惊喜地发现，老槐树下不知何时常坐着一位绿衣女子，二人相见如故，总有说不完的话。村里人都说那是忆槐举人的未婚妻，从远方来完婚的。
夕阳西下，二人并肩坐在槐树下，身影被拉得很长。
“当年你耗尽修为救我，值得吗？”忆槐问。
槐瑶微笑：“用千年修行换一世相守，我觉得很值。更何况...”她靠在忆槐肩头，“如今我们又重逢了。”
老槐树下，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一如多年前那个月夜，仿佛时光从未将他们分开。
爱能穿越轮回，超越生死，这才是真正的永恒。而老槐树经过这场生死轮回，终于等来了她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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