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明朝中叶,辽东铁岭卫外有座山,名叫龙首山。这山不高,却长得有模有样,山势蜿蜒,像一条巨龙探着脑袋要饮辽河的水,故而得名。铁岭这地方,是九边重镇,常年兵戈不断,老百姓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龙首山却是块宝地,山青水秀,成了城里人喘口气、寻个清净的好去处。
山里有个小道观,叫“清风观”,观里住着一个老道士,道号玄虚。这玄虚道长可不简单,据说年轻时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才子,因看透了官场的黑暗,才遁入玄门,云游至此,便在龙首山结庐而居,一晃就是三十年。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一手好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远近闻名。
这年秋天,玄虚道长心血来潮,觉得龙首山景致如此之好,却少了一点人文的魂儿。于是,他花了七天七夜,呕心沥血,写下一首七言长诗,描绘龙首山四时之景、风骨之神。诗成之后,他又不惜重金,请来最好的石匠,将这首诗刻在一块采自山腹的青石巨碑上。石碑立在山巅的观景台上,迎风而立,字迹雄浑,诗意盎然,成了龙首山一绝。
这诗碑一立,立刻轰动了整个铁岭。文人墨客上山,必先在碑前吟哦一番,赞叹不已;贩夫走卒路过,也要驻足看上几眼,虽然不全懂,但觉得那字写得真带劲,心里也舒坦。一时间,龙首山因为这块诗碑,名声大噪,连关内的一些商旅都慕名而来,想亲眼瞧瞧这“辽东第一碑”。
诗碑给龙首山带来了人气,也给山脚下的百姓带来了些活计。卖茶的、卖山货的、牵驴的,日子都好过了几分。大家都说,玄虚道长这是给龙首山点睛呢!
然而,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这诗碑的名声,也传到了一个人的耳朵里——铁岭卫的指挥同知,王彪。
王彪是个武官,祖上也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功臣,传到他这一代,已经没什么真本事,全靠着祖荫和溜须拍马才坐上了这个位置。此人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却偏要附庸风雅,家里养了几个清客,天天帮他“鉴赏”古玩字画,其实他连草书和楷书都分不清。
王彪听说了诗碑的事,心里就长了草。他想,玄虚这老道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会写几个字。我堂堂朝廷四品武官,家里要是也立这么一块碑,那该多气派!他先是派人上山,想用一百两银子“买”下这块诗碑。玄虚道长婉言谢绝,说:“大人,此碑乃山川之灵,非卖品。若大人喜欢,随时可以上山观赏,贫道煮茶相待。”
使者回来一学舌,王彪气得哇哇叫。好个牛鼻子老道,给你脸不要脸!他转念一想,硬抢不行,这玄虚在百姓中名声很好,硬抢会惹众怒。他眼珠子一转,想出个更阴损的招儿。
几天后,王彪手下的一个亲兵,名叫赵四,喝得醉醺醺地跑到清风观,对着玄虚道长又哭又闹。原来,赵四的儿子前几天在山里玩耍,不小心摔断了腿,骨头没接好,瘸了。赵四听信了小人的挑唆,说是玄虚道长的诗碑破了龙首山的风水,才导致他家遭此横祸。
“老牛鼻子!你赔我儿子的腿!你那破石碑是个不祥之物,赶紧给我砸了!”赵四在观里撒泼打滚。
玄虚道长叹了口气,扶起赵四,说:“这位军爷,令郎的意外,贫道也听说了,深感同情。但这与诗碑何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意外之事,在所难免啊。”
“我不管!今天你不砸碑,我就跟你没完!”赵四耍起了无赖。
这事很快就传遍了铁岭城。老百姓议论纷纷,大多数人都觉得赵四是无理取闹,是王彪在背后指使。王彪呢,则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派人“调解”,说:“玄虚道长,你看,这诗碑虽然好,但要是真影响了百姓福祉,那可就罪过了。不如这样,你把碑文拓下来,碑石嘛,本官派人帮你‘请’走,找个地方‘供’起来,免得再生事端。”
这话说得漂亮,其实就是明抢。玄虚道长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这是冲着他来的。他要是服软,不仅诗碑保不住,连他这清风观都怕是待不下去了。
“多谢大人美意,”玄虚道长对着来人,不卑不亢地说道,“此碑与山同在,与山同朽。贫道身在方外,却也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但这块碑,不属于贫道,它属于铁岭的百姓,属于龙首山。谁想动它,便是与天理,与人心为敌。”
话传到王彪耳朵里,他彻底被激怒了。“好!好一个与人心为敌!我今天就让你看看,在这铁岭,是我王彪的刀硬,还是你的人心硬!”
王彪下了一道毒令。他借口山中有“流寇”出没,需要“清山”,派了一队兵,把守了上山的所有路口。然后,他放出话去:三日内,若玄虚道长不主动“献”出诗碑,他就派兵上山,连碑带观,一并夷为平地!
一时间,龙首山上下,气氛紧张得像拉满的弓。城里百姓人心惶惶,都知道王彪是什么货色,说得出就做得出。一些胆大的年轻人想上山去保护道观,却被官兵的刀枪拦了回来。大家只能干着急,却束手无策。
玄虚道长把自己关在观里,三天三夜,没出门。有人以为他怕了,甚至有人传言他连夜逃走了。只有清风观里那个小道童知道,师父这三天,既没吃饭,也没睡觉,只是对着窗外的龙首山,时而抚琴,时而挥毫,神情平静得可怕。
第三天夜里,月上中天。王彪觉得时机已到,带着几十个精兵,手持火把和铁锤,气势汹汹地杀上了龙首山。他心里盘算着,今晚砸了碑,明天就抓不到任何把柄,大不了推说是“清山”时的误伤。
然而,当他和士兵们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观景台上,那块巨大的诗碑,竟然不见了!
“碑呢?我的碑呢?”王彪又惊又怒,一把揪住身边的小兵。
小兵吓得哆哆嗦嗦:“大……大人,我们一直守着路口,没人上来啊!”
王彪不信,带着人把清风观翻了个底朝天,别说石碑,连个石子儿都没多出来。玄虚道长正坐在院子里,悠然地喝着茶,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老道!你把碑藏哪儿去了?”王彪咆哮道。
玄虚道长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大人,碑不是一直都在吗?”
“还在?在哪儿?”
“在人心,在天地间。”道长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星空。
王彪气得七窍生烟,他知道自己被耍了。但他又找不到任何证据,总不能把一座山给翻过来吧?他恶狠狠地瞪了玄虚道长一眼,带人悻悻而归。临走前,他下令,封锁龙首山,不许任何人上山,他要活活饿死那个牛鼻子老道。
山下的百姓都以为诗碑毁了,道观也完了,无不扼腕叹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龙首山被封锁得严严实实。可奇怪的是,半个月后,关于诗碑的传说,却又神秘地回来了。
起初,是一个上山砍柴的老汉,他偷偷绕过官兵的哨卡,在山涧里发现了一块被青苔覆盖的巨石。他好奇地擦去青苔,借着月光,竟然看到了熟悉的字迹!正是玄虚道长的那首诗!老汉又惊又喜,可他再想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块石头了,仿佛是幻觉。
接着,一个采药的姑娘,在悬崖边的一块石壁上,也看到了诗碑的拓印痕迹,风吹过,字迹若隐若现。
很快,龙首山“诗碑显灵”的传说就传开了。有人说,那诗碑是有灵性的,它化作了山的一部分,你心诚,就能看到它;有人说,玄虚道长是神仙,他用法术把诗碑藏进了龙脉里,守护着铁岭的风水。
王彪听说了这些传言,气得暴跳如雷。他派人去查,却什么也查不到。那些说看到诗碑的人,指的位置都各不相同,有的在山涧,有的在石壁,有的甚至在树洞里发现的刻着诗的木片。这诗碑,仿佛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
更让王彪抓狂的是,这传说不但没让诗碑消失,反而让它变得更加神秘,更加深入人心。以前,人们是去“看”碑;现在,人们是去“寻”碑。每一次寻找,都像是一场与山川的对话。诗碑不再是一块冰冷的石头,而成了一个活着的传奇。
王彪的封锁,反而成了这传奇最好的催化剂。
半年后,王彪因为治军无方、侵吞军饷等罪名,被上面派来的钦差查办,锒铛入狱。他一倒台,龙首山的封锁自然就解除了。
百姓们涌上山,直奔清风观。他们发现,玄虚道长依然好好的,只是清瘦了一些。观里观外,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家围住道长,七嘴八舌地问诗碑到底去哪儿了。
玄虚道长只是笑了笑,带着众人来到后山的一处瀑布前。瀑布下的水潭里,有一块平平无奇的大石头,被水流冲刷得圆润光滑。
道长指着那块石头,说:“碑,就在这里。”
众人凑近了看,那石头上什么字都没有。大家正疑惑,道长从袖中取出一卷东西,缓缓展开。那是一幅用上好宣纸拓印下来的碑文,字迹清晰,墨香犹存,正是那首龙首山诗。
“贫道自知斗不过王大人的刀枪,”玄虚道长缓缓说道,“石碑易碎,人心难摧。与其让它被砸成碎片,不如让它碎在每个人的心里。那晚,我带着小徒,将碑文拓印了百份,分送给山下的信得过的乡亲。然后,我们亲手将那块石碑,推入了这深潭之中。”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悠远:“石碑虽沉,但诗未死。它活在拓片上,活在人们的传说里,活在这山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之间。王彪想毁掉一块石头,却没想到,他反而成就了一段不朽的传奇。从今往后,每一个来到龙首山的人,都会在心里立起一块属于自己的诗碑。这,才是它真正的归宿。”
众人听完,恍然大悟,继而一片肃然。他们看着眼前平静的水潭,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块诗碑在水底熠熠生辉,与山川融为一体。
从此,龙首山的诗碑,成了一个美丽的谜。没人知道它具体在哪儿,但每个铁岭人都知道,它就在那里。它不再是一块可以被抢夺、被摧毁的石头,而是化作了一种精神,一种风骨,永远地守护着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们。
而玄虚道长,依旧在清风观里,煮茶、抚琴,笑看云卷云舒。他用一种最智慧的方式,打赢了一场看似不可能胜利的仗,也为龙首山,留下了一个永远不会被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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