崮上梯田映初心
1969年的春风,吹不散岱崮山区的寒气。贾庄村坐落在獐子崮脚下,层层叠叠的青石坡像老天爷皱起的眉头,薄得能透光的土层里,玉米苗稀稀拉拉地探着脑袋,风一吹就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折断。村支书高庆福蹲在山梁上,烟袋锅子明灭不定,烟丝燃尽的焦糊味混着黄土气息,呛得他忍不住咳嗽。
“庆福哥,公社又来催了,问咱村农业学大寨的规划啥时候报上去。”民兵队长王铁牛扛着锄头跑上来,粗布褂子被汗水浸透,贴在宽厚的脊梁上。他脚下的石头松动了一块,顺着山坡滚下去,撞在几块更大的青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高庆福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他四十出头,额头上刻着深深的皱纹,那是常年风吹日晒和操心事留下的印记。“规划?咱村就这石头窝子,一亩地收的粮食还不够填牙缝,学大寨咋学?”他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崮顶,声音里满是焦灼。贾庄村祖祖辈辈靠天吃饭,青石山留不住水,土层薄得能数清草根,遇上旱年更是颗粒无收。前两年邻村学大寨修了水库,可贾庄村守着青石山,连修水库的地方都找不到。
当晚的社员大会开得格外沉闷。煤油灯的光昏黄摇曳,映着一张张愁苦的脸。有人小声嘀咕:“咱这地方,神仙来了也没办法,学大寨就是瞎折腾。”还有人说:“要不咱也学别的村,出去讨饭算了,总比饿死强。”
高庆福猛地一拍桌子,煤油灯的火苗跳了跳。“讨饭?咱贾庄人祖辈都是种地的汉子,哪能丢下祖宗的地去讨饭!”他的声音洪亮,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大寨人能在石头山上造梯田,咱岱崮人就不能?愚公能移山,咱就能在青石坡上抠出田地来!”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王铁牛第一个站起来:“庆福哥说得对!我跟着你干!”村里的老石匠李老爹磕了磕烟袋:“庆福,不是我泼冷水,这青石山硬得很,凿梯田可不是闹着玩的。”高庆福走到李老爹身边,诚恳地说:“李叔,我知道难。可咱不试试,子孙后代还得守着这石头窝子受穷。咱多凿一块田,孩子们就多一口饭吃。”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是他画了又改的梯田规划图。“咱就顺着这几道山梁,修等高梯田,用石头垒坝,把石缝里的土都抠出来填上,再修条水渠把山泉水引过来。只要咱拧成一股绳,没有办不成的事!”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高庆福就带着王铁牛、李老爹和二十多个青壮年上了山。没有挖掘机,他们就用铁锤、钢钎;没有独轮车,就用担子挑、用背篓背。李老爹是老石匠,领着大伙在青石坡上打炮眼、垒石坝。钢钎砸在青石上,迸出火星,震得人虎口发麻。高庆福总是冲在最前面,抡大锤、搬石头,手上磨起了厚厚的茧子,后来茧子破了,渗出血水,他就用布条缠上继续干。
可困难远比想象中更大。刚垒好的石坝,一场大雨就冲垮了大半。看着被冲毁的石坝,不少人泄了气。“我说不行吧,这石头山根本留不住水,修了也是白修。”有人扔下工具,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高庆福没说话,默默地捡起被冲垮的石头。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浑身都湿透了。“大寨人修梯田,哪有不遇到困难的?冲垮了咱再修,只要咱不放弃,总有修起来的一天。”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继续搬石头。看着高庆福坚毅的背影,那些泄了气的人也慢慢站起身,重新拿起了工具。
为了节省时间,社员们都带着干粮上山,中午就在山上啃窝头、喝山泉水。高庆福知道大伙辛苦,每天晚上都要去各家各户看看。谁家的孩子病了,他亲自去请医生;谁家缺粮食了,他把自家的口粮送过去。他的妻子心疼他,劝他:“你别这么拼命,身体垮了可咋整?”高庆福握着妻子的手说:“我是村支书,要是我不带头,这梯田就修不起来。咱苦点累点不算啥,等梯田修好了,全村人都能吃饱饭。”
李老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凿石技巧教给年轻人,还琢磨着改进垒坝的方法。“咱垒石坝得顺着山势,石头要错落有致,这样才能抗住雨水冲刷。”在他的指导下,石坝越修越牢固。为了收集土壤,高庆福带领大伙把山脚下、石缝里的每一点土都抠出来,用背篓背到梯田里。有人开玩笑说:“庆福哥,咱这是把大山的骨头都敲碎了,把肉都剔出来啊。”高庆福笑着说:“只要能种出粮食,敲碎骨头也值。”
转眼到了夏天,太阳像个大火球,炙烤着青石山。社员们顶着烈日干活,不少人中暑倒下了。高庆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想起李老爹说过,山上有几处山泉,只是水流太小,引不到梯田里。于是他带着王铁牛和几个懂水利的人,满山遍野找水脉。他们用钢钎在山壁上凿洞,用锄头挖沟,手上、脚上都磨出了血泡。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在崮半山腰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泉。为了把水引到梯田,高庆福带领大伙修水渠。水渠要穿过几道山梁,不少地方都是坚硬的青石,他们就用炸药炸开,再用石头砌成渠壁。有一次炸山,一块碎石飞过来,擦着高庆福的胳膊划过,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王铁牛赶紧拿出布条给他包扎:“庆福哥,你歇会儿吧,剩下的活我们来干。”高庆福摇摇头:“没事,小伤而已。水渠早一天修通,梯田就能早一天浇上水。”
水渠修成那天,当山泉水顺着水渠流进梯田时,社员们都欢呼起来。清澈的泉水滋润着干涸的土地,也滋润着大伙的心田。高庆福站在水渠边,看着汩汩流淌的泉水,眼角湿润了。这几个月来的辛苦、委屈,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秋天的时候,第一片梯田里的玉米成熟了。金黄的玉米穗沉甸甸地挂在秸秆上,亩产竟然达到了三百多斤,是原来的三倍多。社员们喜气洋洋地收割玉米,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李老爹捧着金黄的玉米,激动地说:“庆福,真让你办到了!咱贾庄人终于有救了!”
消息传开,周围的村子都来贾庄村取经。高庆福毫无保留地把修梯田、建水渠的经验教给他们。他常说:“农业学大寨,不是学形式,是学那种艰苦奋斗、敢想敢干的精神。只要大伙齐心协力,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接下来的几年里,贾庄村的梯田越修越多,从最初的几十亩扩展到两百多亩。他们在梯田里种上了玉米、小麦、花生,还在水渠边栽上了果树。高庆福又带领大伙办起了副业,用山上的竹子编筐,用石头加工农具,日子越过越红火。
有一年冬天,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积雪封山,不少梯田的石坝被积雪压坏了。高庆福带领大伙冒着严寒抢修石坝。天寒地冻,钢钎砸在石头上都打滑,他们就用开水浇化冰雪,继续干活。手冻僵了,就放在嘴边哈口气;脚冻麻了,就原地蹦跳几下。经过十几天的奋战,他们终于修好了所有被损坏的石坝。
李老爹在抢修石坝时受了寒,一病不起。高庆福每天都去看望他,给他端水喂药。李老爹拉着他的手说:“庆福,我这辈子修了一辈子石头,没想到老了还能跟着你修梯田,给子孙后代留下这么大的家业。我死也瞑目了。”高庆福握着老人的手,哽咽着说:“李叔,您不会有事的,等开春了,咱还要一起去看梯田里的庄稼呢。”
可李老爹最终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临终前,他把自己最心爱的一套凿石工具交给了高庆福:“庆福,你是个好带头人,一定要把贾庄的梯田修下去,让大伙都能过上好日子。”高庆福含泪点头,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岁月流转,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贾庄村的青石山变成了层层叠叠的梯田,春天麦苗青青,夏天玉米茁壮,秋天瓜果飘香,冬天银装素裹。曾经的石头窝子,如今成了远近闻名的“粮仓”。高庆福老了,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头发也白了大半,但他依然每天都要去梯田里走一走,看看庄稼的长势,摸摸垒起的石坝。
1982年,县里要评选劳动模范,大伙都推荐高庆福。可他却把机会让给了年轻人:“我老了,以后贾庄的发展还要靠年轻人。”但大伙都记得,是高庆福带领他们在青石山上凿出了希望,是他用愚公移山的精神改变了贾庄的命运。
有一天,已经白发苍苍的高庆福带着一群年轻人来到山顶。站在崮顶,望着脚下层层叠叠的梯田,像一条条绿色的绸带缠绕在山间,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孩子们,你们看,这就是咱贾庄人的骄傲。”他指着梯田说,“当年我们没有挖掘机,没有先进的工具,就凭着一双手、一把锤,在石头山上凿出了田地。只要你们记住这种艰苦奋斗、敢想敢干的精神,贾庄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年轻人望着眼前的梯田,又看了看身边的高庆福,仿佛看到了当年那群在青石山上奋战的身影。他们知道,这片梯田不仅是贾庄人的粮食来源,更是一种精神的传承。高庆福和老一辈贾庄人用汗水和心血铸就的愚公移山精神,就像这层层梯田一样,深深扎根在岱崮山区的土地上,代代相传。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梯田上,映出一片温暖的光芒。高庆福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与层层梯田融为一体。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没白活,他用实际行动践行了农业学大寨的号召,用愚公移山的精神改变了家乡的面貌。而这片崮上梯田,就像一座不朽的丰碑,镌刻着贾庄人艰苦奋斗的历程,也映照着高庆福那颗为乡亲们谋幸福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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