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降,永无止境般的下降。
岩壁粗糙而灼热,仿佛刚刚从熔炉中取出,每一次抓握、每一次蹬踏,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和皮肉焦糊的气味。紫红色的能量雾霭在周身翻涌,冰冷与灼热两种极端的感觉诡异交织,疯狂地侵蚀着身体与意志。能量乱流如同无形的鞭子,不时抽打在身体上,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精神上的阵阵恍惚。
上方,“葬骨隘口”边缘那毁灭性的能量爆发声渐渐微弱,最终被裂谷深处永恒的、如同亿万怨魂低语的嗡鸣所取代。但那并不意味着安全,反而代表着他们彻底失去了退路,孤悬于这片已知与未知的界限之下。
吴耐引爆法阵的决绝光芒,万毗最后那声咆哮与爆炸的轰鸣,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悲痛、愤怒、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陈宫被铁砧和山猫用绳索牢牢固定,协同向下攀爬。剧烈的震荡和环境的刺激,让他从深度的昏迷中强行挣脱出一丝意识。他眼皮颤抖着,勉强睁开一条缝隙,视野里是一片晃动扭曲的、充斥着诡异紫红色的光影。耳中充斥着能量流的嘶鸣和同伴们粗重压抑的喘息。
“万……毗……吴老……”他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别说话,保存体力。”王曦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哽咽后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她一只手紧紧抓着岩壁上的凸起,另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护在陈宫身侧,尽管她自己也是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陈宫艰难地转动眼球,模糊的视线扫过周围。他看到朱莉咬着牙,一手抱着丫丫,一手抓着绳索,眼镜片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污渍和水汽。丫丫蜷缩在她怀里,小脸埋着,看不到表情,但微微颤抖的身体显露出她的恐惧与不适。陶碧和灰枭在更下方探路,动作依旧矫健,却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机械感。另外两名商会护卫则显得有些慌乱,动作僵硬,眼神中充满了未散尽的恐惧。
少了两个人。那两个熟悉而可靠的身影,永远留在了上方那片毁灭的光焰之中。
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猛地攥住了陈宫的心脏,比胸口的伤势更甚。他闭上眼,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几个世纪,又仿佛只是瞬间,下方探路的陶碧发出了信号——他们抵达了一处相对宽阔的、向外突出的岩石平台。
众人如同虚脱般爬上了平台,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平台大约几十平米,像是岩壁上天然形成的一个歇脚处,身后是继续向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前方则是翻涌不休的紫红色能量雾霭,仿佛一堵无形的墙壁,隔绝了视线与希望。
暂时安全了,但绝望的氛围并未散去,反而因为有了片刻的喘息而变得更加清晰。
铁砧默默检查着所剩无几的装备,山猫尝试着用损坏的通讯器接收信号,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杂音。灰枭抱着他的狙击步枪,坐在平台边缘,眼神空洞地望着下方的雾霭,仿佛在寻找万毗最后的痕迹。
那两名商会护卫中的一人,突然崩溃地哭了起来,声音在死寂的平台上显得格外刺耳:“没了……都没了……吴老先生……万毗大哥……我们也会死在这里的……都会死的……”
陶碧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复杂。她自己的内心同样被悲痛和自责填满,作为现在事实上的指挥者,她必须强撑下去。
朱莉将丫丫轻轻放在相对平整的地方,立刻开始检查陈宫的状况。他的生命体征依旧极其微弱,精神力枯竭,身体状况糟糕到了极点。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稳定的环境给他治疗,否则……”朱莉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治疗?”那名哭泣的护卫猛地抬起头,脸上混合着泪水和扭曲的怨愤,“拿什么治疗?药都快没了!而且这里是什么鬼地方?我们自身都难保了!带着他……我们所有人都得被他拖累死!”
这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另一名护卫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中也流露出了类似的想法。绝境之下,人性的自私开始抬头。
“你说什么?!”铁砧猛地站起,怒视着那名护卫,“没有头儿,我们早就死在上面了!”
“那是之前!”那名护卫激动地反驳,“现在呢?他现在就是个累赘!还有那个小女孩!”他指向丫丫,眼神中带着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都是因为她!要不是为了她,我们怎么会招惹上‘暴屠’?吴老先生和万毗大哥怎么会死?!她就是个灾星!”
“闭嘴!”王曦厉声喝道,将丫丫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地瞪着那名护卫,“没有丫丫,我们连这里都到不了!你再敢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平台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刚刚经历生死与共的团队,在失去核心支柱和面临绝境的双重打击下,内部出现了裂痕。
陶碧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她看着那两名情绪激动的护卫,又看了看疲惫而坚定的探索队成员,心中天人交战。作为领导者,她必须做出最现实、也是最残酷的抉择。
“都冷静点!”陶碧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内讧,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她走到陈宫身边,蹲下身检查了一下,眉头紧锁。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朱莉博士,”陶碧看向朱莉,“陈宫队长……还有恢复的可能吗?需要什么条件?”
朱莉沉默了片刻,实话实说:“他的身体和精神都透支到了极限,常规手段很难起效。除非……能找到一处能量相对稳定,并且蕴含生命活性的地方,或许能借助环境的力量刺激他自身的恢复。但在这里……”她看了一眼周围死寂而充满毁灭性能量的环境,摇了摇头。
希望,似乎再次变得渺茫。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得异常的丫丫,忽然动了动。她挣扎着从朱莉身后爬出来,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到平台边缘,面对着那堵翻涌的紫红色能量雾霭。
她伸出小手,似乎想要触摸那近在咫尺的、令人心悸的能量。
“丫丫,危险!”王曦惊呼,想要拉住她。
但丫丫的手,已经触碰到了那无形的界限。
没有预想中的伤害。那狂暴的、足以撕裂金属的能量雾霭,在接触到丫丫指尖的瞬间,竟然如同温顺的流水般,微微向两侧分开,露出其后更深邃的黑暗,以及……一条隐约向下延伸的、狭窄的石梁的轮廓!
石梁若隐若现,仿佛由某种发着微光的玉石构成,横亘在无尽的黑暗与能量雾霭之间,通向未知的下方。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丫丫……她竟然能影响这里的能量?!
那两名商会护卫更是看得目瞪口呆,眼神中的贪婪几乎无法掩饰。
丫丫回过头,看向众人,尤其是看向昏迷的陈宫,然后伸出小手,指向那条突然出现的石梁。
她的意思很明显——路,在那里。
短暂的震惊过后,朱莉率先反应过来,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和疑惑,沉声道:“丫丫在给我们指路!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陶碧当机立断:“收拾东西,跟上!铁砧,山猫,照顾好陈宫!灰枭,警戒后方!你们两个,”她看向那两名商会护卫,眼神锐利,“跟上!如果谁再动摇军心,别怪我军法处置!”
在陶碧的积威和这突如其来的希望面前,那两名护卫暂时压下了异心,低下了头。
队伍再次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踏上那条由丫丫“开辟”出的神秘石梁。
石桥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下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两侧是翻涌的能量雾霭,行走其上,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丫丫走在最前面,她似乎本能地知道哪里安全,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个引路的精灵。
石梁并非笔直向下,而是蜿蜒曲折,时而没入浓雾,时而又出现在另一片岩壁之上。周围的能量环境似乎也在随着路径的变化而波动,时而狂暴,时而相对平和。
在这个过程中,陈宫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在偶尔清醒的片刻,他能感觉到丫丫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微弱却坚定的力量,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方向。他也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枯竭的力量源泉,在这奇特的环境和丫丫力量的牵引下,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悸动。
不知行进了多久,前方的丫丫突然停了下来。
石梁在这里到了一个尽头,连接着一个更加广阔、散发出柔和乳白色光芒的洞穴入口。与外界毁灭性的能量不同,这洞穴中散发出的气息,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宁静与生机。
洞穴入口处,生长着一些散发着微光的、形态奇特的蕨类植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带着甜香的气息。
“这里……能量好稳定!”朱莉惊讶地看着探测器,指针罕见地停留在了绿色安全区。
“有植物……说明这里有水源和稳定的能量源!”王曦疲惫的脸上也露出了惊喜。
这简直是在地狱中找到了一片绿洲!
众人怀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快速进入了洞穴。洞穴内部比想象中还要宽敞,顶部垂下一些发光的钟乳石,将内部映照得如同白昼。中央有一潭清澈见底、散发着氤氲白气的泉水,泉水旁生长着更多发光的植物,甚至还有一些小型的、类似萤火虫的生物在飞舞。
“快!把陈宫放下来!”王曦立刻指挥道。
他们将陈宫平放在泉水边的柔软苔藓上。王曦和朱莉立刻开始对他进行全面的检查和治疗。清冽的泉水似乎蕴含着奇异的生命力,用于清洗伤口后,陈宫的脸色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
吴耐提供的草药,配合这里充满生机的环境,效果出乎意料的好。陈宫那如同死水般的精神力,也开始缓慢地汇聚、复苏。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他们取用泉水,清洗伤口,补充体力,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然而,就在众人忙于休整和治疗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两名商会护卫,交换了一个隐秘而贪婪的眼神。
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安静坐在泉水边、好奇地看着发光植物的丫丫,又瞟向放在一旁、朱莉那个装着所有研究数据和核心样本的背包。
其中一人,悄悄挪到了洞穴入口附近,假装警戒,实则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另一人,则借着取水的机会,慢慢靠近了朱莉的背包。
他们的动作很轻微,但在经历了无数生死考验的探索队成员眼中,却显得格外突兀。
一直抱着枪假寐的灰枭,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正在帮王曦准备草药的铁砧,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就连看似全神贯注治疗陈宫的陶碧,眼角余光也扫过了那两人的身影。
气氛,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陡然变得微妙而紧张。
终于,当那名靠近背包的护卫,手指即将触碰到背包扣带时——
“你想干什么?”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在他身后响起。
是陈宫!
他不知道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是足以将人冻结的怒火与失望!
那名护卫身体猛地一僵,触电般缩回手,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另一名在入口处的护卫也猛地转身,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武器。
整个洞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聚焦在这突如其来的对峙上。
王曦和朱莉惊愕地看着那两名护卫,又看向醒来的陈宫,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陶碧缓缓站起身,她的手按在了弯刀刀柄上,眼神冰冷如刀,一步步走向那两名护卫:“给我一个解释。”
那两名护卫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在陈宫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和陶碧冰冷的杀气面前,他们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我……我们……”靠近背包的那名护卫语无伦次,“我们只是……想看看……”
“看看?”陈宫的声音带着重伤未愈的沙哑,却更有一种慑人的力量,“是想看看里面的数据,然后找机会带着‘钥匙’(丫丫)和研究成果,去向你们原来的主子,或者别的什么势力,换取一条生路,甚至荣华富贵吧?”
他的话,如同利剑,直接刺穿了两人最后的伪装!
“你们早就存了异心!”铁砧怒吼道,举起手中的工兵铲。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陶碧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是在吴老和万毗牺牲的时候?还是更早?”
那名在入口处的护卫,眼看事情败露,脸上闪过一丝狠厉,猛地举起枪,对准了陈宫:“是又怎么样?!我们不想死在这里!带着这个小女孩和这些研究成果,无论投靠哪一方,都能活得好好的!凭什么要跟着你们去送死?!”
他的枪口微微颤抖,却带着狗急跳墙的疯狂。
然而,他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
“咻!”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
一枚细小的、淬了毒的骨刺,精准地钉入了他的手腕!
“啊!”那名护卫惨叫一声,手枪脱手落地。
阴影中,灰枭缓缓放下了他伪装成树枝的吹管,眼神依旧冰冷。
几乎在同一时间,陶碧动了!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贴近了另一名护卫,弯刀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别杀我……”那名护卫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背叛,在刚刚萌发时,就被无情地扼杀。
陈宫在王曦的搀扶下,挣扎着坐起身,他看着那两名面如死灰的护卫,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沉的疲惫和刻骨的伤痕。
团队的裂痕,同伴的牺牲,如今再加上赤裸裸的背叛……这一切,都像一把把钝刀,切割着他的内心。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洞穴入口,声音沙哑而疲惫:
“滚。”
“看在曾经并肩作战的份上,我不杀你们。”
“离开这里,自生自灭。”
“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那两名护卫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出洞穴,消失在外面的黑暗与迷雾之中。
洞穴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信任被撕裂,伤痕深可见骨。
陈宫看着剩下的、眼神中带着关切、愤怒与后怕的同伴——朱莉、王曦、丫丫、陶碧、铁砧、山猫、灰枭。
他知道,队伍经历了血的洗礼,剔除了不稳定的因素,变得更加纯粹,也更加……脆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休息一晚。”他下达指令,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明天,我们继续出发。”
“去找‘渡魂桥’,去找‘初始之源’。”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丫丫身上。
“无论前方还有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背叛的伤痕,无法轻易愈合。但它也让幸存者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如同被烈焰淬炼过的精钢。
希望,或许就藏在最深的绝望之后。而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唯有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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