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蝠”号的舰桥，死寂得像一座坟墓。
主屏幕上，那团由“巨兽之喉”爆炸形成的绚烂星云，正缓缓冷却、消散，像一场盛大葬礼后燃尽的余烬。
瘦猴跪在冰冷的甲板上，动力甲的头盔已经摘下，脸上满是泪水与油污的混合物。他看着那个空无一人的舰长席，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
刀疤脸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风化的石像。
他手中的“冥神”狙击枪，还保持着射出最后一发子弹的姿态。枪口，依旧温热。
那颗子弹，送走了一个被囚禁的姐妹。
而他的舰长，用自己的灵魂，为所有亡魂点燃了最后的火炬。
不知过了多久。
刀疤脸动了。
他将狙击枪重新背回身后，动作缓慢而郑重，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他走到驾驶位旁，一脚踢在瘦猴的腿上。
“起来。”
声音嘶哑，不带任何情绪。
瘦猴没有动，只是把头埋得更深。
“我说，起来。”刀疤脸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命令。
瘦猴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刀疤脸。
“起来干什么？去哪儿？中士没了！我们他妈的还能去哪儿？！”他咆哮着，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刀疤脸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那只布满伤疤的手，抓住了瘦猴的衣领，硬生生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我们去哪儿？”
刀疤脸的独眼，近距离地盯着瘦猴，那只眼睛里，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虚无。
“他想看的风景。”
“我们带他去看。”
瘦猴的身体一震。
他看着刀疤脸眼中那片熟悉的、属于中士的疯狂，咆哮声卡在了喉咙里。
是啊。
战争，还没打完。
他缓缓地，站直了身体，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他重新戴上头盔，坐回了驾驶位。
刀疤脸松开手，走到了舰长席的旁边。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如同最忠诚的卫兵。
“设定航线。”刀疤脸的声音，通过公共频道响起，冰冷而清晰。
“目标，泰拉星系。”
“帝国首都。”
瘦猴的手指，在星图上划过，最终点在了那个代表着银河系权力中心的、最耀眼的光点上。
“航线已确认。”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预计航程，七十二个标准星际时。”
“全速前进。”
“收到。”
“夜蝠”号的引擎，无声地点亮。
它那漆黑的、如同复仇幽灵般的舰体，在黑暗中调转方向，尾部喷射出幽蓝色的光芒，跃入了无尽的深空。
跃迁航道中，光怪陆离。
舰桥内，却只有沉默。
两个人，一艘船。
像一柄刺向帝国心脏的、孤独的匕首。
七十二小时后。
“即将脱离曲速航行。”瘦猴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死寂。
“准备战斗。”刀疤脸的回应，一如既往的简洁。
“嗡——”
“夜蝠”号滑出亚空间。
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一支舰队感到绝望。
一颗蔚蓝色的、如同宝石般美丽的行星，静静地悬浮在宇宙中央。
但在它的周围，环绕着三道由无数星港、防御平台和轨道要塞构成的钢铁星环。数以万计的帝国战舰，如同忠诚的鲨群，在星环之间巡弋，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
这里是泰拉。
人类帝国的权力中枢，银河系的统治核心。
“我们像一颗撞向铁墙的鸡蛋。”瘦猴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的疯狂。
“那就把墙撞碎。”刀疤脸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启动‘幽灵’模式，功率最大化。”刀疤脸下令，“我们需要一个机会。”
“夜蝠”号的舰体表面，一层微光闪过，随即彻底融入了黑暗的宇宙背景。它像一滴落入大海的墨水，悄无声息地，向着第一道防御圈，缓缓靠近。
就在这时，一个覆盖了整个星系的、无比洪亮的广播信号，强行切入了他们的通讯频道。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威严、洪亮，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傲慢。
“帝国的公民们！”
“今日，是‘胜利日’！是纪念我们伟大的远征军，净化子午线四号星那群叛逆的渣滓，将帝国的荣光播撒到银河系每一个角落的伟大日子！”
主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身穿华丽白色元帅制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的男人。
他正站在一座宏伟的、足以俯瞰整个泰拉星球的轨道空间站的指挥台上，向全帝国发表演说。
瘦猴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刀疤脸的独眼，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张脸，他们就算化成灰，也认得。
帝国第七舰队总指挥官。
大元帅，瓦莱里乌斯。
那个亲手下令，对子午线四号星进行轨道轰炸，将他们的家园，连同数以十亿的同胞，一起烧成玻璃的……屠夫。
“我找到了。”刀疤脸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狱的呢喃。
“那个机会。”
他的手指，指向了屏幕上那座宏伟的轨道空间站。
“‘神盾’指挥中心，帝国第七舰队的旗舰要塞。”瘦猴迅速调出了资料，“绝对的禁飞区，周围的防御火力，足以蒸发一个整编舰队。”
“很好。”刀疤脸说道。
“什么很好？”瘦猴不解。
“他把所有仇恨，都给我们聚在了一起。”
刀疤脸转过身，第一次，坐上了那个属于中士的舰长席。
他闭上眼睛，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瘦猴。”
“在。”
“把‘夜蝠’号的聚变核心，和主炮的能量管线，直接连接。”
瘦猴愣住了。
“那……那会导致反应堆过载！我们只有一炮的机会！开完炮，整艘船都会炸！”
“一炮，就够了。”刀疤脸睁开了眼睛，那只独眼中，燃烧着与中士如出一辙的、决绝的火焰。
“听我命令。”
“所有能量，注入主炮。”
“我们要送给大元帅一份……来自子午线四号星的‘贺礼’。”
瘦猴沉默了。
他看着刀疤脸的背影，看着那张空荡荡的舰长席，仿佛看到了中士的影子。
他咧开嘴，笑了。
“收到。”
“乐意效劳。”
他开始疯狂地操作，强行修改着星舰的能量回路。一道道红色的警报，在控制台上疯狂闪烁，又被他一一无视。
“夜蝠”号，这艘银河系最顶尖的刺客舰，正在变成一颗威力无穷的、一次性的……自爆**。
“能量回路，修改完毕！”瘦猴大吼，“反应堆，随时可能失控！”
“很好。”
刀疤脸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屏幕上那个正在慷慨陈词的瓦莱里乌斯。
“‘幽灵’模式，解除。”
“我们去……打个招呼。”
“夜蝠”号的舰体，凭空出现在了第一道防御圈的边缘。
几乎在同一时间。
“警报！发现未经识别舰船！”
“一级战斗警报！所有单位！开火！”
整个帝国防御网络，瞬间被激活！
数千艘战舰调转炮口，无数的防御炮塔从星环中伸出！一张由激光、导弹和实弹组成的、足以撕碎一切的火力网，朝着那艘孤独的、漆黑的星舰，倾泻而去！
“就是现在！”刀疤脸咆哮道，“冲过去！”
瘦猴将推进器的功率，瞬间拉到了极限！
“夜蝠”号，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不闪不避，迎着那毁天灭地的弹雨，悍然发起了冲锋！
“轰！轰！轰！”
护盾在第一秒，就被击碎！
舰体装甲，在弹雨中被不断撕裂，火花四溅！
“左舷装甲破损百分之三十！”
“武器系统瘫痪！”
“船体结构正在崩溃！”
刘屹那不带感情的系统提示音，不断响起。
但“夜蝠”号，没有停下。
它像一头遍体鳞伤、却依旧冲锋不止的黑色巨兽，突破了一道又一道防线！
“神盾”指挥中心。
瓦莱里乌斯被打断了演讲，他皱着眉，看着战术屏幕上那个疯狂突进的红色光点。
“一艘船？”他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哪来的疯子？让禁卫舰队去处理掉，别耽误我的庆典。”
然而，他的命令还没下达。
他看到，那艘已经快要解体的黑色星舰，舰首那三座主炮，突然亮起了无比刺眼的、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光芒！
那不是正常的充能！
那是……反应堆核心在殉爆！
瓦莱里 ?斯脸上的傲慢，第一次，变成了惊骇。
“拦截它！不惜一切代价！”他声嘶力竭地咆哮。
但，太晚了。
就在“夜蝠”号即将被彻底撕碎的前一刻。
就在那三门主炮即将发射出最后一击的前一刻。
舰桥内，所有的屏幕，突然变成了一片纯粹的、温暖的金色。
一道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在刀疤脸和瘦猴的脑海中，同时响起。
“干得……漂亮。”
是中士。
下一秒。
“夜蝠”号，不再是一艘船。
它变成了一道金色的光。
一道由复仇、牺牲和不屈的意志所凝聚而成的、撕裂了空间、超越了时间的……神罚之光。
它无视了所有的拦截，无视了所有的防御。
它只是静静地，印在了“神盾”指挥中心的落地窗上，印在了瓦莱里 ?斯那双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瞳孔中。
然后。
世界，失去了声音。
一颗金色的太阳，在泰拉的近地轨道上，轰然升起。
它释放出的光和热，让整个星球的白昼，都为之黯淡。
“神盾”指挥中心，连同瓦莱里乌斯本人，连同他身边那支最精锐的禁卫舰队，在零点零一秒内，被彻底气化、蒸发，不留下一丝尘埃。
金色的冲击波，向外扩散，将三分之一的轨道防御星环，都撕成了碎片。
泰拉星球上，无数人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天空中的神迹。
帝国那覆盖了整个星系的“胜利日”广播，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永恒的、死寂的……忙音。
在遥远的、不知名的某个殖民星系的地下反抗军基地里。
一个年轻的士兵，看着突然黑掉的屏幕，愣了许久。
他猛地站起身，冲出房间，对着他的同志们，发出了嘶哑的、难以置信的狂吼。
“帝国的广播……停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从那一天起，一个传说，开始在银河系的阴影中，悄然流传。
关于一艘黑色的幽灵船。
关于一道金色的神罚之光。
关于一场，由两个无名小卒和他们不死的舰长，为整个帝国，送上的盛大葬礼。
战争，还未结束。
但反抗的火种，已被点燃。
在无尽的星海深处，仿佛有人在轻声诉说。
“这风景，你看到了吗？”
“中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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