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小院里的生活,似乎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循环往复的平静之中。
玄依旧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修复着体内那两股冲突的力量。
而苏小冉,则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每天进进出出,不是去药铺采买,就是去集市上淘换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然后将一天的见闻,事无巨细地讲给那棵老槐树和树下那个从不回应的男人听。
玄依旧是那副冷漠毒舌的样子,但他的驱赶,似乎越来越流于形式。
而苏小冉的桌上,也总会时不时地,多出一些她前一天念叨过的、据说是玄“路上捡来的”小吃食。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不需要言语的默契。
仿佛,这乱世之中的颠沛流离,和那些神魔之间的血腥争斗,都暂时被这方小院的高墙,隔绝在了外面。
然而,玄很清楚,这种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海面虚假的宁静。
该来的总会来的!
这日,黄昏。
残阳如血,将半边天都染成了瑰丽的橘红色。
晚归的鸽群,带着清脆的哨音,从城市的上空掠过。
玄依旧在树下打坐,苏小冉则蹲在一旁,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用一根狗尾巴草,逗弄着一只不知从哪儿跑来的三花猫。
一切看似都和往常一样,安宁而祥和。
突然。
玄那双紧闭的眼眸,猛地睁开了一线!
那双深邃的的瞳孔中,闪过了一丝冰冷的、被冒犯的锐利!
看向了远处!
风,乱了。
不是院子里那阵吹动风铃的微风。
而是这座城市上空,那股无形的、“气”的流动,在刚才那一瞬间,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极其刻意的扰动。
就像一滴墨,悄无声息地,滴入了一碗清水之中。
对于普通人,甚至是普通的修行者而言,这种变化都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对于玄而言,这却像是黑夜中,两盏骤然亮起的、充满了审视与恶意的探照灯,精准地,落在了他所在的这方小院之上。
来了。
玄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几分嘲弄的弧度。
他早就算到了,自己干扰了空蝉的行动,浑沦怎么可能放任一个威胁不管?
他甚至不需要去分辨,就能从那两道气息的特质中,猜出来者的身份。
一道,充满了孩童般天真却又无比黏稠的恶意,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另一道,则厚重如山,看似憨厚无害,实则内敛着足以解析和摧毁一切的恐怖力量。
蜃童,和白泽。
还真是……看得起我。
玄在心底冷笑一声。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此刻,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少年,正用他那双天真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
思考着该用怎样“有趣”的方式,来将自己这个“猎物”玩弄致死。
而那个看似憨厚的壮汉,则会像一头最忠实的猎犬,等待着主人发出攻击的指令。
他们以为自己是猎人。
他们以为,自己藏身于暗处,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玄的眼中,他们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从“猎人”,变成了“猎物”。
因为,他,是乌鸦。
是所有“分身”的原型。
他对他们的了解,远胜于他们对自己的想象。
他知道蜃童的谨慎与恶趣味,也知道白泽那看似愚钝外表下,大智若愚的生存哲学。
他甚至能猜到,蜃童的第一个计划,大概率会围绕着……
玄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身旁那个正逗猫逗得不亦乐乎、对此毫无察觉的苏小冉身上。
……会围绕着,他唯一的“弱点”展开。
“喂。”
玄突然开口,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啊?”苏小冉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狗尾巴草都掉在了地上,那只三花猫“喵”地一声,窜上了墙头,消失不见了。
“收拾一下。”玄站起身,拍了拍风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这地方太闷了,出去走走。”
“诶?现在吗?”苏小冉有些惊喜,又有些意外。
这还是玄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带她出门。
“你有意见?”玄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苏小冉连忙摆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她手脚麻利地跑回屋里,不一会儿就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碎花布裙,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我们去哪儿呀?”
“随便逛逛。”
玄淡淡地回了一句,便率先迈步,走出了院门。
苏小冉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了津门那华灯初上的繁华街道。
电车的“叮当”声,与街边小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
穿着长衫的先生与穿着西装的洋人擦肩而过;
黄包车夫的吆喝声,混杂着百乐门里传出的靡靡之音……
这是一个充满了矛盾与活力的时代,一个光怪陆离的、浮华的梦。
苏小冉像一只刚出笼的小鸟,对什么都感到新奇,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
而玄,则始终保持着那种淡漠的神情,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是不是用神识感知周围一切的变化!
他的脚步,看似随意。
从法租界的西餐厅,到老城区的古玩市场;
从人声鼎沸的天桥杂耍,到静谧无人的海河岸边……
他带着她,几乎毫无规律地,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穿行着。
苏小冉玩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她不知道的是,玄每一步的落点,每一个转弯的选择,都像是一枚枚无形的棋子,在以整个津门为棋盘的战场上,悄然落下。
他在用自己和她作饵。
他在反向追踪着那两道窥伺的视线。
他在不动声色之间,编织着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
他在引导着那两个自以为是的“猎人”,一步一步,走向他精心挑选的……
埋骨之地。
......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一座钟楼的顶端。
蜃童正坐在护栏上,晃荡着两条腿,手中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玄和苏小冉在城中的一举一动。
白泽则像一尊雕塑,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
“你看,你看,他又带着那个女孩,往城郊的方向去了。”
蜃童放下望远镜,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看来,我们的‘猎物’,比想象中要更警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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