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介妇人?
别看滕氏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风光无限,当年在大泽城时,她还只是个底层出身的市井妇人。
而那时,皇帝秦焕,已经是手握重兵的起义军将领,即将称帝。
她怎么敢的?
这时,更有人觉得……
这滕氏,可别就是晟国细作吧?
然后,又有好些人庆幸,得亏自家和英国公府没太深的关联。
卢氏抛下一记惊雷,旨在激起皇帝的怒火和杀机。
皇帝只是认真查看奚良递上来的图纸残卷,面容有些严肃,却无明显情绪波动。
卢氏缓一口气的工夫,滕氏终于开口,语气冷硬又冷静。
“另一件证据呢?”
这些年,她做下见不得人的事太多。
不暴露则已,一旦爆发,漏洞就会自四面八方显现。
拆东墙补西墙的,没有任何意义,都是无用功。
这样跳梁小丑的作态,她不屑。
有那么一瞬间,卢氏是习惯性被她气势所震慑。
四目相对,她又在滕氏冷漠眼神的逼视下,想起自己隐藏蛰伏多年的滔天刻骨的恨意。
卢氏暗中咬牙,摒弃一切多余的想法。
她再度叩首:“当年滕氏伪造的令牌,罪妇怕带在身上,被她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所以,提前托付给了旁人。”
“是早年在宫里当差的一个太监,叫井山的。”
“早些年,他是在玉芙宫伺候一位席贵人的,东西就在他手里。”
“只是怕被滕氏发现,后面这些年,罪妇都不曾再与之联系。”
“若他还在世,陛下可遣人传其前来问话。”
“若他已然离世……找他曾经交情好的旧人问问他遗物葬于何处,应该也能找到那块令牌。”
“当年,罪妇便是用那块假的令牌,骗开城门,引了晟国军队进城。”
皇帝看向奚良。
奚良几乎不假思索:“玉芙宫的席嫔六年前薨逝,宫殿闲置,她宫里的确有个服侍多年的老太监姓井的。”
皇帝已经好些年不纳新人,宫里老人也被他熬走得差不多。
奚良身为大总管,对各宫人事门儿清。
再者,这个井姓属实罕见,他甚至和那个叫井山的老太监还算熟识。
“传!”皇帝下令。
奚良仍是示意自己的徒弟去传话。
干等无事,奚良索性发问:“老井这人一向本分,又在宫里多年,你与他是旧相识?还是有何渊源?”
否则,怎么放心把那么要紧的东西托付了?
卢氏已然无需隐瞒,如实道来:“那是在罪妇自大泽城逃难进京的路上,偶遇一双进京寻亲的母子。”
“彼时,他二人都染了病,尤其那位母亲,病入膏肓,没几日便去了。”
“臣妇将她下葬,后又带那幼童进京。”
“那双母子,正是井山的母亲和幼弟。”
卢氏说着,眼神一黯:“只那孩子最终也没挺过去,进京见了井山最后一面,也去了。”
也正是因为井山的幼弟也死了,他成了孤家寡人,卢氏又侧面观察,认定他是个重情重义的老实人,这才敢将手里的东西托付。
换个忘恩负义,或者滑头些的,她就不敢了。
说起来,一切都是天意。
彼时的老太监井山,也已是个脊背佝偻的老者。
玉芙宫里没了主子,他念旧,守着个空的宫殿养老,皇帝对后宫也比较宽容,奚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他守在那了。
素日里,检查一下门户,打扫打扫庭院,日子悠闲。
传旨太监找去时,井山甚是惶恐:“老奴近半个月都不曾出玉芙宫一步,不知是哪里冲撞……”
小太监将其扶起,斟酌片刻,索性先问:“井公公可还记得多年前有个姓卢的妇人?”
井山面露茫然。
小太监不禁有点急切:“约莫四十年前,送你幼弟进京的……”
井山一愣,随后有些激动。
“梁公公稍等。”
他快走绕去后院,拿起角落一把花锄,开始在墙角一株桂树底下挖土。
小太监狐疑跟过去,见状,挽袖子替他挖。
东西埋得有点深,最后出土的是个旧陶罐。
井山小心用袖子拂去罐子外面泥土,打开。
奚良的徒弟,见识不浅,小太监一眼看出,那陶罐里竟是焚烧过后的遗骨残骸。
井山在宫里藏这些,按理说是犯了大忌讳,被发现是要杀头的。
小太监没做声。
井山从罐子里翻找出一个包裹严实的小布包,小心打开,捧着送到他面前:“梁公公是来取此物的吧?”
里面一方黑铁令牌,虽然认真保存了,但因为年代久远,上面隐约可见锈迹。
井山小心捧着,见小太监不动,还当他嫌罐子里的东西晦气,拘谨又用袖子隔着自己的手将令牌拿起,在衣襟上擦了擦,重新递过去。
小太监一愣,瞧他这模样,多少有几分心酸。
他接过令牌,揣进怀里,然后将那个陶罐封好,重新埋回树下。
井山已然抱着必死之心,见状,愣怔当场。
小太监手脚麻利拾掇好,回头道:“这宫里,暂时不会有主子住进来,回头……你若出宫养老,就带走,否则……待你百年之后,我将你和他带出去,葬在一处。”
想也不用想,这罐子里的该是井山那个幼弟的骨灰。
井山眼眶一热,连连点头:“好……好好!多谢梁公公网开一面。”
他年纪大了,又无儿无女,更没什么念想。
待到旧主过世以后,一个人守着这空空的宫殿,心里总是空落落,这才偷偷将他弟弟的骨灰带进来。
他这样的人,大概率将来是要老死在宫里了,生无留恋,死无牵挂的,就想和唯一的血亲多在一起呆着。
小太监能跟着奚良,得奚良栽培,并不是什么烂好心的人。
只看着垂垂老矣的井山,难免推己及人,想到几十年后的自己会不会也是这个处境,同病相怜,很难不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但他很快重新调整心态,道:“随咱家去面圣,将你这块令牌的来历如实说说。”
“好!”井山无有不应。
小太监带着他从玉芙宫出来,去往前朝的路上,忍不住问他:“你跟那位给你令牌的卢氏,这些年都没再见了?”
“卢?”井山无有不言,“老奴不晓得她姓甚名谁,她也没有说。”
他努力回忆当年:“当初她将这牌子交予我时,只道这是件要紧东西,她说她求我一件事,我若觉得大限将至了,便设法将此物呈送陛下面前,就说……这牌子的主人是被他家人害了。”
小太监了然,卢氏防范滕氏,确实滴水不露。
以她的身份,没有与英国公府身份地位相当的人帮忙,她想扳倒滕氏,压根找不到门路。
去官府告状?怕是刚走到衙门门口,就要被滕氏的人抓回去灭口,更别提直接面圣了。
所以,她留了一手。
虽然,这一手也不确定最后是否真的有用。
万一多年以后,井山忘了这件事,也或者井山出什么意外暴毙……
卢氏留下的线索,都会断掉。
然而,善恶到头,这卢氏算是运气不错的。
若不是滕氏做事太绝,和宣睦翻了脸,被宣睦盯上,那么,她做的事,可能这辈子都翻不了船。
小太监感慨着,胡思乱想,带井山去了朝堂之上。
井山进殿就颤巍巍跪下,当着皇帝的面,一五一十将当初的事情说了。
和卢氏的说法,大差不差。
奚良将徒弟递上的令牌呈给皇帝,很快,他的另一个徒弟去御书房取来一个楠木盒子。
皇帝从里面拿出另一枚一模一样的令牌。
只是御书房那一枚,虽然同样年代久远,却保存得很好,不仅没有丝毫锈迹,应该偶尔还被人拿在手里摩挲,上面有些地方都已经盘得十分光滑。
皇帝指尖习惯性摩挲过令牌一角。
那里山峰纹路的旁边,是篆刻的一个“宣”字。
当初宣崎领兵时的令牌,他战死后,是侥幸活下来的他手下的死忠之士在尸山血海里找到,并且辗转带回来的,宣崎的唯一遗物。
那盒子底下,另有一枚同样的令牌,不过是火焰纹路,篆刻的是个“秦”字。
宣崎和秦焕。
曾经,他们是并肩作战的生死弟兄。
说好了,要推翻晟国皇族的暴政,给天下百姓一片崭新的朗朗青天。
说好了,他们都要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
那个总是爽朗笑着的青年,那个践行诺言,战场上交托后背,以命护他的异性兄弟……
数十年光阴如梦,很多人都成了人生过客,了无痕迹,他却依旧清楚记得宣崎笑起来的模样。
那,甚至是他理想中青年人该有的样子。
意气风发,充满希望。
他那样的人,若生在太平岁月,自该打马过长街,谱写盛世华章的。
皇帝的表情,不知不觉变得隐晦,深沉,捉摸不定。
文武百官从未见他露出这种神情,不由的屏气凝神,呼吸声都刻意放低了些。
滕氏在听完井山陈述后,心里又憋闷得厉害。
卢氏的话半真半假,她竟是被这个不起眼的女人摆了一道。
卢氏没敢跟井山透露她的真实身份,和英国公府的存在,应该是怕井山被国公府的名头所慑,最终选择退缩,且隐藏秘密。
说是叫井山死前把令牌交出去告发,他在宫里,确实比较容易直接上达天听,并且这个人无牵无挂,生命走到尽头时,才最有可能豁出去。
也就是说,无论她杀不杀卢氏,卢氏最终都是要告发她的!
早知道……
早知道她就该早早将这个隐患给除了!
滕氏这辈子,都没栽过这么的大的跟头,心中恨意,可想而知。
明堂之上,皇帝摩挲着两块令牌,突然开口:“所以,你当年里通外敌的初衷,是想将朕困死在大泽城战场上。”
“若朕身死,起义军不可群龙无首,届时宣崎就是顶替朕位置的不二人选。”
“宣崎称帝,宣家得天下,宣峪就可封王。”
“你所谋,不单止步于富贵荣华,而是天下权柄,江山社稷!”
?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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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默默掏出咱们的小信物,朕这是坐拥千里江山,享无边孤独的真实写照。
?
宣崎:谢邀。死都死了,就叫我做个干干净净的死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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