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起玩闹到了子时，即使哈欠连天，谁也不想先行离开，难得的好时光。
看着旁边的人一点点进入梦乡，沈景昭才也回到自己房间里。
陶乐乐听见一点动静，就支棱起来，狗狗要守夜，白天才是睡觉时间。
子时的梆子声在寂静的营地上空幽幽荡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扩散后，更深沉的静谧便包裹下来。
沈景昭没有回那顶象征统帅的营帐。
她背靠着一辆坚实的粮车，曲起一条腿，另一条随意伸展。
启明剑安静地横卧在她膝头，冰冷的剑鞘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内里蕴藏的紫电仿佛也陷入了沉睡，只余一丝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暖意，如同倦怠的脉搏，轻轻贴着她的皮肤。
目光缓缓扫过眼前沉睡的伙伴。
杨飞就在不远处，背靠着一捆干草垛。
即便在沉睡中，这位由暗卫转变为将军也下意识保持着警觉的姿态，一手虚按在腰间，里面应该有不少暗器，眉头即使在梦中也不曾完全舒展。
火光在他刚毅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沾染着尘土和干涸血渍的战袍下摆，随着他沉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沈景昭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掠过那封未曾拆阅、绣着细柳与初雪的信笺一角，那是连接着他与远方的一线温柔，是这铁血躯壳下跳动着的、属于杨飞而非将军的部分。
在故事的开始这就是最先表明心意的一对，那怕发现到现在俩人还是心里牵挂彼此。
她知道，明日天光破晓，这份深藏的柔软又会被坚甲覆盖，被北境的血色风云淹没。此刻的安宁，于他，何其奢侈。
墨枭坐在更暗的阴影里，如同一尊冰雕的守护神。
他闭着眼，霜色的长睫低垂，周身萦绕着几乎看不见的、极淡的寒气。
这层薄霜般的屏障并非防御，而是本能地调节着周遭环境，驱散夜露的湿冷，也无声地将营地里残留的、令人不安的淡淡血腥与焦糊气净化。
沈景昭知道，墨枭和她之间此刻已经隔着太多东西，两个人的感情也不用言说。
陶乐乐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他已经跟了沈景昭一路了。
不知道沈景昭有没有发现自己，当然早就发现了。
新生獬豸的绒角在偶尔会无意识地闪烁一下温暖的金芒，驱散周围过于浓重的黑暗。
沈晦最近特别喜欢在陶乐乐身边安静的待着。失血过多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让他即使在睡梦中脸色也异常苍白，眉头紧锁。
但在篝火的微光和陶乐乐无意识散发的温暖金芒笼罩下，那份死寂般的灰败似乎被驱散了些许。
沈景昭想起他醒来时捧着热粥、眼神懵懂的样子，想起陶乐乐咋咋呼呼叫他沈肉包时，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近乎窘迫又带着一丝鲜活的表情。
这个被沈家当作钥匙、当作弃子的少年，他的人生刚刚被强行拖入截然不同的轨道，前方是吉是凶，无人能料。此刻他能在温暖的毯子里安睡，或许就是这场惨烈胜利后，唯一能给予他的微小补偿。
夜风拂过焦黑与新生嫩芽并存的土地，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也带来一丝北境特有的、铁锈般的冷冽预兆。沈景昭抱紧了膝上的启明剑，将脸颊轻轻贴在冰冷的剑鞘上。
值吗？
杨飞那句沉甸甸的问话，又一次无声地撞进心里。
金州城保下了，邪阵破了，沈家千年根基被撼动，代价是景昭公主彻底的消散，是阿黄燃尽残魂的牺牲，是三千同族行尸走肉般的哀嚎，是墨枭透支的灵力，是杨飞眼底挥之不去的疲惫，是沈晦被血与火重塑的人生，还有她自己，亲手斩断血脉诅咒后，灵魂深处那份难以言喻的空茫与沉重。
目光再次缓缓流过同伴们沉睡的脸庞杨飞紧握刀柄的手，墨枭凝结的霜息。
“想看我，不妨光明正大一点。”墨枭早就感觉到了沈景昭的目光，只是这目光总是不固定的游动，让他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看着你吗？”想到之前墨枭总是喜欢把自己藏入黑暗中，天生就比较孤单。
“你不问怎么知道你问别人一样呢！”墨枭的语气里带着诚恳，更像是一种乞求。
沈景昭知道他的心思，无意识地摩挲着启明剑鞘上冰冷的纹路。
把话题再次引到启明剑上。
这柄剑，是责任，是力量，也是枷锁。它曾饮尽仇敌之血，也斩断过至亲之孽。如今，剑身沉寂，如同这短暂的夜。
墨枭知道她现在的心思，低头浅笑，又无可奈何：“阿昭，你注定是天上明月，我就是跟随你的星辰。”
或许，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答案。就像她曾对杨飞说的，启明星不问值不值得，它只是在至暗时刻固执地亮着。路，只有走下去，才知道尽头是更深的夜，还是终于破晓的光。
而此刻，在这大战方歇、前路未卜的间隙里，在这篝火将熄、寒意渐起的子夜，看着他们活着，安稳地睡着，呼吸着劫后余生的空气，这本身，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
她不需要答案。
她只需要记住这一刻。
记住这风中的草叶低语，记住这篝火最后的暖意，记住同伴们沉睡中毫无防备的侧脸，记住膝上这柄沉重却带来一丝莫名安心的剑。
记住这暴风雨来临前，短暂却无比珍贵的平静。
北境的哀鸿在血云下翻涌，未来的征途布满荆棘与未知的恐怖。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片刚刚驱散了石化和邪气的焦土上，生命以最原始、最坚韧的形态存在着，呼吸着。
沈景昭闭上眼，不去想这没法回应的感情，墨枭早已不再执着那些答案，在时间的洪流中，男女之爱显得过于渺小。
渺小到彼此都懒得去回应。
夜，更深了。新生的嫩芽在焦土下悄然伸展，无声地汲取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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