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绾忽觉腹中一阵绞痛,再顾不得许多,挣扎着从地上半跪着爬起来,一把攥住蒙挚的铠甲下摆:“将军啊……茅厕在何处?实在……实在忍不住了……”
蒙挚愕然低头,看着这个跪了整夜见到自己第一句话竟是如厕的小女子,怔了怔才指向西面:“校场边……“话音未落就见阿绾踉跄欲倒,忙改口,“东面校尉用的那处更近些。“
“走不到了……“阿绾带着哭腔,满脸通红,额角沁出细汗,身子都有些蜷缩。
蒙挚轻叹一声,忽然俯身将她拦腰抱起,也顾不得自己的铠甲会将她硌到,只是几个起落便来到东侧茅厕。
幸而校尉们皆在校场操练,四下无人。
阿绾扶着门框跌跌撞撞冲进去,顾不得羞赧,反正先解决问题再说。
似乎很是漫长,但似乎又很快。
至少,阿绾终于觉得浑身通畅,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
待她整理好衣裙出来时,却见那道玄甲身影仍守在门外,俨然是替她站岗的模样。
四目相对的刹那,阿绾整张脸顿时烧得通红。
“啊……那个……啊……”
阿绾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她甚至想再回到茅厕中,腿又在打晃,耳根红得快要滴血:“怎敢劳烦将军……“
话音未落,蒙挚却提着竹舀走了过来,“伸手!”
阿绾立刻乖乖地伸出了双手,那清冽的水流划过她沾着泥渍的腕子,她也只能是赶紧清洗自己的双手,不敢再抬头看他。
倒是很快下方出现了一个小水洼,那里面竟然出现了两人的倒影。
就在阿绾愣神的时候,蒙挚的另一只手竟然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揉搓起了她的小指——的确,那上面全是黑泥,指甲里竟然都有。
阿绾觉得浑身都在发热。
“我自己来……“她想抽回手,却被他仅仅用手指就按住了。
“别动。“蒙挚低沉的声音近在耳畔。
她这才发现他为了倒水方便,竟然还略微弯腰,战甲下摆与她湿透的裙裾交叠在晨露未干的青石地上。
有那么一瞬,阿绾都在想:难道我不能自己洗手了?我仅仅是腿麻了呀,又不是手坏了?
但蒙挚依然揉捏着她的小手,甚至还摸了摸那手指上的薄茧。
终于,真的是终于洗净双手,蒙挚又忽然凑近她耳畔说道:“速去取食盒。“
那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发烫的耳垂,又让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不过,接下来的那句,她又要疯了,因为蒙挚说道:“赶紧去!莫要让人再说食盒放在地上的话,这肯定是给陛下的吃食!”
阿绾又慌慌张张地踉跄奔回了大帐前面,在拎起食盒的瞬间又忽然惊觉——自己竟要这般狼狈地踏进大帐内么?
她回头望向仍立在茅厕旁的那道身影,却见他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朝御帐方向微微颔首。
此时,帐内楚阿爷的吆喝声再度响起:“阿绾!快些!米酒凉了可就失了风味!”
阿绾再不敢耽搁,拎着食盒跌跌撞撞地进了大帐。
洪文眼明手快地接过食盒,顺势扶住她摇晃的身子。
始皇端坐帐中,玄衣纁裳穿戴齐整,正含笑看着楚阿爷摆弄炊具。
只见他从食盒底层取出一只陶碗,执起鲜蛋在碗沿轻巧一磕,澄黄蛋液便滑入碗中。随即提起铜壶,滚烫的米酒如金线倾泻,与蛋液相遇的刹那腾起甜香的热雾。
楚阿爷手持竹箸飞速搅动,蛋液在琥珀色的酒酿中化作千万缕金丝,似流云逐月般舒卷浮沉。
原本质朴的陶碗里,此刻竟漾开一片暖黄莹白,米酒的醇厚与蛋羹的柔滑在氤氲热气里交融成令人食指大动的景致。
简单两样食材,在他手中不过三两个动作,便化作碗中令人食欲大开的温暖滋味。
不待楚阿爷奉上,始皇已伸手接过陶碗。
氤氲热气中,他轻抿一口米酒蛋羹,顿时眯起双眼,眉宇间尽是满足——蛋羹入口即化,米酒的甘醇与蛋液的香滑在唇齿间交融,温润暖意自喉头缓缓漫开。
“陛下且慢,要再用些肉食,“楚阿爷边说边揭开食盒下层,“空腹饮这米酒易醉。“
只见他利落地摆出两碟菜:一碟酱色油亮的鸡块,一碟切得极薄的牛腱子肉,肌理间还凝着晶莹的肉冻。
赵高适时递上乌木筷箸。
始皇夹起一片牛腱肉,对着晨光可见肉片透亮的纹理,送入口中细细咀嚼时,醇厚的肉香与米酒的清甜相得益彰。
他又接连尝了几块鸡肉,咸香适口的滋味让他不自觉颔首,连日来紧蹙的眉宇终于彻底舒展。
始皇将陶碗轻放在案几上,碗底洁净如新,竟是分毫未剩。“终究是你这手艺最合朕心。“
楚阿爷从食盒中又取出一枚鸡蛋,白色的蛋壳在晨光下泛着温润光泽:“骊山水土养人,连母鸡下的蛋都格外饱满。“
始皇接过鸡蛋在掌心把玩,忽然话锋一转:“这满山树木不是早已伐尽?怎会还有这许多野兔狐狸?“
他指尖轻叩蛋壳,目光却似穿透帐幔,望向远处光秃秃的山峦。
楚阿爷闻言怔住:“什么野兔狐狸?“
始皇的目光终于落在阿绾身上,见她深紫襦裙沾满泥渍,不禁蹙眉:“你且问问这丫头为何跪了一夜?“说着又摇头,“整日这般污秽模样,莫要玷污了朕的帐殿。“
阿绾慌忙俯身稽首,单薄的身子微微发颤,却不敢出声辩驳。
“赵高,“始皇转而吩咐道,“给她备几身换洗衣裳,多添些。“忽又想起什么,眉头愈紧,“朕不是赐过钱袋与月钱?怎的连件新衣、半支发簪都舍不得置办?“他打量着少女凌乱的鬓发,“这般仪容,哪还有女儿家的体统?“
接连的责问如雨点般落下,阿绾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眼眶里打转的泪珠终是溅湿了青砖,弱弱地说道:“出来的太匆忙了,都没时间拿衣服呀。”
“大胆!”赵高低声喝了她一句,吓得阿绾又不敢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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