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的生机如同石缝里挣扎而出的小草，顽强而隐秘地蔓延着。药圃里的植株在春日雨露的滋润下舒枝展叶，祠堂里飘出的药香日渐醇厚，连孩子们清脆的认药声都成了屯里最动听的晨曲。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终究被清泉镇陈府后院书房内摇曳的烛火映照出的两张阴沉面孔打破了。
陈贵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着青瓷茶杯的边沿，目光阴鸷地扫过桌上摊开的几包成药。油纸包裹得整整齐齐，“疏风散寒散“的字样虽朴拙却清晰，旁边还印着那个刺眼的“靠山“红印。他随手捏碎一颗药丸，辛散微苦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带着蜂蜜的甘润。
“整整十七日。“陈贵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非但没把这帮泥腿子压垮，反倒让他们把药圃扩建了三成。保和堂那个老狐狸，竟敢暗中收他们的药材。“
陈玉郎“哐当“一声将匕首插在黄花梨桌面上，刀刃没入半寸：“我今早得到消息，吴守仁那老东西把收购价又提了半成！听说他们还新制了什么'健脾消食散'，在附近几个村子白送试用！这是要踩着咱们济生堂的脸面立招牌！“
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将陈贵脸上扭曲的阴影投在墙壁上。他缓缓起身，从书架暗格里取出一封密信扔在桌上：“你看看这个。县衙里递出来的，靠山屯的里正前日又递了文书，这次是详述医馆经营和药材试种情况，请求县衙备案。钱户书虽然压下了，但若是再来几次......“
陈玉郎抓起密信快速扫过，脸色愈发狰狞：“好个刘氏！这是要一步步把路子走实了！叔父，不能再由着她这么折腾下去了！“
“你以为我不想？“陈贵猛地转身，衣袖带翻了茶杯，褐色的茶汤在桌上蔓延开来，“投毒之事险些留下把柄，经济封锁见效太慢。这妇人比我们想的更难对付。“
书房里陷入死寂，只有烛芯燃烧的噼啪声。窗外夜枭凄厉的啼叫远远传来，更添几分阴森。
突然，陈玉阴冷一笑，凑到陈贵耳边低语：“三日后，靠山屯要往保和堂送一批货。带队的是王猎户和两个青壮。黑风岭那段路......“
他话音未落，书房门被轻轻叩响。老管家陈福佝偻着身子进来，手里捧着一本账册：“老爷，这是本月各铺面的收支......“
“滚出去！“陈玉郎厉声喝道。
陈福吓得一哆嗦，账册“啪“地掉在地上。他慌忙弯腰去捡，浑浊的老眼却瞥见了桌上那几包熟悉的药包，手指不禁微微发颤。
“慢着。“陈贵突然开口，目光锐利地盯住老管家，“你认得这些药？“
陈福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发颤：“老、老爷恕罪......前日老奴那孙儿染了风寒，吃了济生堂的'清风散'不见好，实在没法子，偷偷托人从靠山屯弄了这药丸......“
陈玉郎勃然大怒，一脚踹在老人心口：“吃里扒外的老东西！“
“且慢。“陈贵拦住还要发作的侄子，弯腰扶起老管家，语气出乎意料地和缓，“孩子的病要紧，既然有效，用便是了。你且说说，这药效如何？“
陈福受宠若惊，哆哆嗦嗦道：“回、回老爷，这药丸吃下去半个时辰就发了汗，次日便大好了。比、比铺子里卖的'清风散'见效快得多......“
陈贵眼中寒光一闪而逝，挥手让老管家退下。书房门重新关上后，他脸上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
“就按你说的办。“陈贵的声音冷得像冰，“找几个可靠的'山匪'，做得干净利落。记住，只要货，不要人命。“
陈玉郎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叔父放心，我找的那几个都是亡命徒，知道分寸。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等等。“陈贵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铜钱大小的黑色令牌扔过去，“拿着这个去城南土地庙，找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乞丐。就说'黑风借道，鸡犬不留'。“
陈玉郎接过令牌，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原来叔父早就......“
“记住，“陈贵打断他，枯瘦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我要的是他们从此不敢再走这条道，要的是保和堂再不敢收他们的货。至于那个刘氏......“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等她成了孤家寡人，自然会来求我们。“
与此同时，靠山屯祠堂里还亮着灯火。刘然然正将新制的“健脾消食散“分装成小包，这些是准备让王猎户顺路带给附近村子试用的一批。大丫蹲在旁边帮忙，小心地将每一包药散系上红绳。
“阿奶，为什么这些药要白送给别人呀？“大丫仰起小脸问道。
刘然然温柔地抚过她的发梢：“因为生病的人吃了药才能好。咱们有能力制药，就该让更多需要的人用上。“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氏提着灯笼匆匆进来，脸色发白：“阿娘，方才巡护的兄弟说，在黑风岭西边的林子里发现了陌生人的脚印，看着不像猎户......“
刘然然手中的药包轻轻落在桌上。她走到窗边，望向黑风岭方向沉沉的夜色，袖中的龟甲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王猎户他们后日什么时候出发？“
“辰时动身，走黑风岭近道，预计午时前能到镇上。“
刘然然沉默片刻，转身从药柜最底层取出一包用油纸裹了数层的药材：“把这些乌头粉和狼毒霜分装成小包，让王猎户他们贴身带着。“
赵氏倒吸一口凉气：“阿娘，这是......“
“防身之用。“刘然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王猎户，若遇险情，保命为上，货物可以舍弃。“
她走到祠堂门口，夜风卷着山雨的湿气扑面而来。远山如墨，将所有的阴谋与杀机都吞噬在沉沉的夜色里。
“要变天了。“她轻声说，不知是在说天气，还是在说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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