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将军府,李涣成的书房。
烛火摇曳,将李涣成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恍如一尊沉默的山神造像。
此刻,他的心腹长史李荣正在给他汇报宗人府审问婉儿的详细情况。
李涣成默默听着,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紫檀木桌面,发出“哆……哆”的声响。
李荣从头到尾详细叙说一番,最后道:“将军,大致情况就是如此,刘太医虽未将我们供出,但他已咬断了舌头,而且他也被宗人府严密看管起来,他已然是个废物了。”
稍顿了顿,他看向李涣成,见他并不吱声,便又顺势说出了他内心的隐忧:“据属下看来,那周婉儿才是个真正的大隐患,她不但强于辞令,而且还与贤妃沆瀣一气,属下以为此女不除,必将后患无穷。”
李荣此言,明着是向李涣成献计献策,暗里却是为报私仇——在公堂上婉儿让他丢了面子。
李涣成端起手边的茶盏呷了一口茶,神色异乎寻常地平静,仿佛他听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荣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李涣成手中的茶盏,一直目送它被李涣成轻轻放在桌上,才移向李涣成的脸。
李涣成放下茶盏后,声音低沉道:“你说她后患无穷?恐怕言过其实了吧!她不过是别人握在手里的一把刀,那握刀的人一直躲在刀把后面,只让她这把刀在前面开路,偶尔会砍到一些挡路的枝枝杈杈而已,不足为虑。”
李荣似乎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不住用手挠头,却不敢插话多问。
须臾,李涣成抬眼,目光阴冷地看向李荣:“你以为老夫的目标,真的是那个既会些医术,又会耍点小聪明的黄毛丫头周婉儿?”
李荣头垂得很低:“属下愚钝,请将军明示。”
“诚然,她的确有几分聪明,而且韧性也足,能从一个牢城营里的死囚走到今日,实属不简单。”李涣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欣赏。
然而仅仅一瞬间,他的欣赏便被嗤之以鼻代替了:“哼!也仅此而已,她蹦跶得再高,却也掀不起什么大浪,真正让老夫忧虑的是站在她背后的那个人。”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听风吟。”他从口中缓缓吐出这个名字。
“他自始至终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仅仅是奉皇命保护她?还是......他已经站到了周婉儿一边,甚至……代表了皇上的某种意思?”李涣成的表情显得很忧虑。
李荣试探道:“听风吟这个人向来忠君不二,或许他仅仅是执行上意?”
“忠君不二?”李涣成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正是因为他忠君不二才更麻烦。皇上年轻心热,却无足够的魄力和根基,他就像一头困兽,看似温顺,却一直在暗中磨砺爪子,比如周婉儿,她很可能就是他伸出来的一只爪子。”
他转过身,长叹一声:“唉……这次的事非但未能成功,而且给了他一个窥探老夫的机会,这不划算呐!”
“将军,那我们下一步......”李荣小心翼翼地问。
“刘成这颗棋子算是废了,让皇后那边继续保持安分。”李涣成语气淡漠,“告诉碧鸳,让她收敛一些,不要与人争强斗恨,唯有早日诞下皇子,稳住后位才是她该做的正事。”
“属下明白。”李荣重重点头。
沉吟片刻,李涣成又道:“至于周婉儿......暂时不必动她,杀一个周婉儿容易,但杀了她,等于告诉我那皇帝女婿,他的岳父大人要动手了,这非但会打草惊蛇,还可能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毕竟老夫这些年没少树敌,朝中有不少人都恨不能吸我之髓食我之肉,老夫不能授人以柄啊!”
他走回书案后坐下,手指在摊开的边防舆图上一点递:“我们的根基在北方,在西山大营。只要兵权足够稳固,京城里的这些魑魅魍魉一时还翻不了天。”
李荣连忙躬身道:“将军深谋远虑,属下佩服,只是……将周婉儿留着终究是个隐患,毕竟她与漕帮的赵擎天以及一些江湖人士交往甚密,若她利用这些关系,暗中为皇上串联势力......”
“所以,我们要看紧的不光是周婉儿本人,还有她身边所有的人,以及她罗织的那张网。”李涣成的眼中闪着精明的光。
李荣频频点头称是。
稍顿了顿,李涣成又道:“另外,在铜雀那边,我们安插的人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李荣上前一步,低声道:“正要给将军禀报,我们安插的人冒死传出消息,铜雀最近动作频频,似乎在秘密调查几年前军饷账目和一批淘汰军械的最终去向,调查的方向......隐隐指向我们在北疆的几个心腹将领。”
听到李荣的话,李涣成眯起眼睛看向窗外,而他那敲击桌面的手指也随之停了下来。
“看来,我的这位皇帝女婿是真的等不及了。”他缓缓说道。
稍顿了顿,他看向李荣道:“既然他们想查就让他们去查,传我的令下去,把我们准备好的账目和线索一点一点地透给他们,记住,一定要慢,要真实,引着他们往我们想让他们去的方向走。”
“将军的意思是......请君入瓮?”李荣的眼中泛着精光。
“应该是瓮中捉鳖。”李涣成纠正道,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老夫倒要看看,是他们的爪子锋利,还是老夫的网结实。”
李荣似乎心领神会,抱拳躬身道:“将军,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李荣退下后,书房内重归于寂静。
李涣成独自坐在烛光下,再次看向边防舆图,手指沿着北疆的防线缓缓划过。
“周婉儿不足为虑,听风吟也不过是明处的对手。”他暗自沉吟。
“真正令人心忧的是谁呢?”
忽然,他拍案而起,口中唤出了声:“是落英缤!”
顿了顿,他复又坐下,看向一晃一晃的灯火,口中嗫嚅道:“他果然藏的深,老夫竟差点将他忘了,那么......他究竟是谁的人呢?”
“他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真的只是爱慕周婉儿那么简单吗?”
夜色更深,将军府的书房里虽有灯火长明,却一如它的主人此刻那深不见底的心绪——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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