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城话带有很浓郁的地域色彩,与普通话差别极大,没接触过的人几乎都会听得一脸懵。
从货轮上醒来,苏漫夕这么多年从没有接触过这种话,如今却听得毫不费力。
她顿住脚步,只听见那个泼辣的老太太声音,身体便产生本能的畏惧感。往旁边挪了挪脚步,她站在隐蔽的院墙外瓜藤下,将墨镜和口罩理了理,默不作声地继续听。
老太太话音刚落,另一个中年女人战战兢兢的哭声便响起:“他到底是去买车还是去还赌债,妈你心里清楚,家里填他窟窿这么多年欠下一屁股债,我如今只剩下结婚时的三金,眼看着俊俊马上要娶媳妇,得给他留着……”
“俊俊才十八岁急什么?”粗狂的男声响起,是羊雄,“咱们俊俊长得好,以后找个有钱女朋友,这辈子是不愁的,你把金子给我,等我玩一把狠的,到时候赚了钱给你买十倍的金子……”
“你还要去赌!”刘兰花歇斯底里的声音响起,“当年要不是为了还赌债,私下把招弟卖了,我们招弟也不会……”
“还提那个赔钱货!”羊雄声音狠厉了两分,“当年她跑了,我赌债还不上差点被打死,你还有脸提她!她最好是死在哪个旮旯角了,要是被我发现她还活着,我非扒她一层皮。”
“行了,你还好意思提招弟。”老太婆这次的怨气对准了自己的儿子,“现在我们这儿嫁女儿,彩礼都二十万起步了!最近嫁出去的几起,最差的也是28万彩礼加80克金子,招弟要是还在,如今我们家日子能这么难?”
羊雄讪讪地不说话了。
只有刘兰花还在低声哭。
“哭哭哭,别把霉运招回来!”老太婆呸了声,骂骂咧咧,“赶紧把金子拿出来,跟我去金店兑了,不去也行,我倒要去你们刘家村找亲家母唠唠,怎么养出你这么个自私货来!”
“妈求你了,别去我娘家闹了……”
老太太已经气势汹汹出了门。
门口院墙边,苏漫夕身体僵直地站在两个保镖的中间,想走,脚步却似长了钉子,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前面的老太太头发花白,身材瘦小,却自带一身凶悍气,走路步子都带着风,看着很是矍铄,身后憔悴的中年女人低声下气地走在老太太的身后,满脸可怜无助。
两人在出门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站在自家院墙下的苏漫夕几人。
“你们是?”老太婆警惕的目光落在苏漫夕身上。
苏漫夕稳了稳心神,以一口流利的港普问询:“附近采光不小心迷了路,请问一下,这附近的大路怎么走?这村子很绕,我们走了大半个小时也还在村里转。”
“哦,旅游的啊。”老太太切换成蹩脚普通话,“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大概十分钟能走出去,中间别拐弯。”
苏漫夕礼貌颔首:“多谢。”
“哪里人哟?”老太太上下打量她一眼,“说话怪得很。”
“港都人。”苏漫夕轻声回答,“老人家有空去港都玩。”
“那样的大城市,哪里有机会去。”老太太嘀咕了一声。
苏漫夕当没听到,示意两个保镖:“走吧。”
她脚步微软,却强自镇定,慢慢越过老太太和中年女人,一路往前。
走了三五米远,身后,羊雄的声音响起:“妈,那谁?”
“就一个问路的。”老太太不在意地回答。
苏漫夕似不经意地回头望了眼,嘴里叼着烟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院墙下,身材干瘦,颧骨深陷,一双眼睛却戾气逼人。她蓦地撤回自己的视线,脚步像是灌着铅,一步步挪出这户人家的视线。
回程越野上,苏漫夕坐在后座,全程冷汗直冒。
“李小姐,需要送你去医院吗?”保镖见她状态不好,关心询问,并伸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有点烫,像是发烧了。”
“不用,直接回酒店。”苏漫夕声音微哑,浑身忽冷忽热,脑袋更是晕晕沉沉,带着点说不出的惊悸感。
几个小时后,苏漫夕回到赣城市区的酒店,蜷缩在被子里,赣城是出了名的火炉城市之一,夏季长,温度高,刺眼的阳光从窗外泻入,苏漫夕却浑身如坠冰窟,冷得发抖。
她晕晕沉沉地闭上眼睛。
像是打开了封印,脑海里光怪陆离,早已蛰伏的记忆如开闸洪水倾泻而出……
她叫羊招弟。
从有记忆开始,便是永远骂骂咧咧的奶奶、柔弱可欺的母亲,以及不是在赌桌就是在酒局上的父亲,偶尔,也会闹出那么一两件母亲和隔壁寡妇的桃色新闻。
家里像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别人的日子越过越好,自己家却越过越穷,偏偏家里重男轻女的思想又重,她与母亲,便成了羊家发泄怨气的对象,做不完的农活,挨不完的打,上学永远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和同学闹矛盾永远没有家长做后盾。
后来,有了弟弟。
母亲的日子好过了些,她的日子却越发艰难。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里,为了省出弟弟的口粮,她常年的食物就是煮熟的地瓜土豆,偶尔几根清汤面,即便如此,依然天天被父亲羊雄指着骂赔钱货,而软弱的母亲心思都放在了弟弟的身上,对自己分不出哪怕一丝相护之意。
再后来,父亲的赌瘾越来越大,欠的债越来越多,酗酒也越来越严重,自己从三天两头挨打,变成了每天挨打,全身伤痕还没结痂,又添新伤,撕心裂肺地哭着看向自己的母亲,母亲却搂着嗷嗷待哺的弟弟躲房间,没给自己一个眼神,反而怕自己的哭声惊扰到弟弟。
等到她十八岁,父亲看她的眼神就温和了,不仅没有再打她,甚至买药给她治旧伤。
父亲说,带她进城玩。
她与他一起坐着乡村大巴,第一次来到繁华的市区,看着车水马龙的新世界,以为自己的人生终将不同。
在三十元一晚的宾馆里,她半梦半醒间,听见门外父亲和另一个男人的低声议价,父亲用两万的价格,将他卖给……
“你现在就可以去验货。”父亲的声音将她的人生推进地狱,“放心,我守在门口,给你望风。”
喜欢潮汐禁区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潮汐禁区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