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什么‘私通东洋’,这摆明了是诬陷嘛,皇上怎会信了这种话?”舜英也很诧异。
康熙老脸阴得像只老鬼,“弹劾戴梓的,并不止南怀仁一人!戴梓倨傲,对他不满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况且他与东洋人确有来往!”——南怀仁的告发,并非无凭无据。何况戴梓是汉人,谁能保证他不怀异心?!
“三人成虎啊。”舜英叹气。
康熙深吸一口气,“朕会命人彻查此案。”若戴梓真是冤枉了,自会召他回京。
“说来皇上似乎很是信重西洋人呢。”舜英笑眯眯道,“什么汤若望啊、南怀仁的,还有个叫郎世宁的西洋画师。”
康熙皱着老脸道:“汤若望很得太皇太后信重,早年曾被诬陷谋反,险些死于鳌拜之手。是太皇太后力保其性命,但还是被驱逐出大清,当时南怀仁也受了牵累,一并被逐。直到朕亲政后,才为其平反,可惜那时候汤若望已经病逝了,为此太皇太后深以遗憾。”
“而南怀仁……”康熙面露复杂之色,“他教过朕几何、还有天文,算是朕半个老师。”
早年南巡,南怀仁一把年纪,仍任劳任怨陪朕观测天体、星象。康熙心情一时十分复杂。
舜英暗道:怪不得南怀仁能轻易搬倒戴梓。
“帝师啊,啧啧!”舜英抱胸,发出了饱含深意的声音。
康熙老脸黑油油的,“而且,南怀仁一生清减,素来与人为善,而且他已经病逝很多年了。就在朕流放戴梓后不久。”
“一辈子积德行善,临死了却……”舜英摇了摇头,“我只能说南怀仁真的太爱国了。”
只不过爱的不是你的大清国罢了。
不过也正常,谁不爱自己的祖国呢。
康熙脸色更难看了,隐隐还透着绿,好似被人戴了一顶绿帽子!
无他,南怀仁死后,康熙一度十分伤心,还亲自为其撰写了祭文:“尔南怀仁,秉心质朴,四野淹通。来华既协灵台之掌,复储武库之需……可谓莅来惟精,奉职费懈者矣。遽闻溘逝,深切悼伤。追念成劳,易名勤敏。”
不仅丧礼隆重,还赐谥号“勤敏”,这可古往今来所有传教士中唯一得到皇帝赐予谥号的人。
然后就是这么一个人,却诬陷戴梓、欺瞒皇帝,临死前做了最恶毒、最阴险之事。
“不过这些传教士还是有些用处的,最起码他们带来了先进的知识和理念。”舜英很客观地道,“只不过他们是为了天主的信仰才万里迢迢来此,在他们心中,天主是第一位的,祖国第二位,其他的就不怎么重要了。”
舜英这话于康熙而言简直就是杀人诛心。
“朕那么善待他们……”康熙咬牙切齿,老脸都扭曲了。甚至还允许他们建造教堂,传播信仰!
舜英笑了笑:“皇上,看开些吧。若是大清的人到了海外,仍然对您忠心耿耿,您想必会觉得十分欣慰的。”
康熙老脸青一阵紫一阵的,最终化作一声叹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舜英暗暗撇嘴,只怕在满清统治者眼里,汉人比洋人更是“非我族类”呢!要不然慈禧也会说出“宁与友邦,不与家奴”的话来。
“若戴梓一案当真是诬陷,朕……”南怀仁已经死了,难道要开棺戮尸?!康熙到底对这个西洋老师还是有旧情的,虽然此刻心中怨恨更多些。
康熙心中忍不住想,以后朕是不可能再重用西洋传教士了。
舜英瞥了一眼外头的暮色,“皇上,时间不早了,不如您先去忙正事。其余的……我暂时也想不起旁的了。以后若是想起来,一定第一时间禀告您。”
听了这么写话,康熙也有些心累了,便道:“朕回去了,你不必出来相送了。”
那敢情好!
“是,恭送皇上!”舜英屈膝行礼。
送走了康麻子,岁余、彤霞、晓露等人才匆匆进来服侍。岁余神色很是担忧,“娘娘,您跟皇上……又吵架了?”
舜英笑着说:“没有,皇上生气不是因为我。”
岁余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彤霞笑着道:“娘娘,晚膳也已经预备好了,可要传膳。”
舜英点头,“说了半晌话,正好我也饿了。”
康熙并没有回清溪书屋歇息,而是火速直奔前头的九经三事殿,飞快发出了一道道圣旨和密旨,其中那道密旨,几道明旨无非是调查金鸡纳树和实验牛痘的,密旨是暗查戴梓“私通东洋”一案,另外还秘密派人去往盛京,调查是否心怀怨念,调查戴梓是否真的造了二十八连珠铳。
还有那些西洋学识,康熙在九经三事殿的书房里,专门把这些书籍单独放满了整整一个书架。
宫灯高悬,书房中一派通明。
康熙看着这些书,久久沉默,最终还是未能做出决定。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学问,绝不是“奇技淫巧”那么简单,尤其佟二也明言了,凭借这些学问,终有一日能造出强大的、不可思议的器械……
这些学问若广传民间,只怕会动摇满人的地位、动摇国本。
可西洋若是借此强大起来,坚船利炮来袭,无疑更是巨大的祸患。
康熙深吸一口气,武器还是要造的,戴梓若没有二心,便调回来吧。只要有了强大的武器,洋人不足为惧。
至于其他的……不可散布,不可为汉人所知啊!
想到此,康熙便命人将这些西洋书籍单独存放于清溪书屋的内书房中,不再允许外人借阅。并下旨回收各处藏书楼中的一切西洋书籍,民间的也要尽量都收回来!而西洋传教士也要严厉约束,传教可以,但不许传播西洋学问!
飞快写下这两份圣旨,康熙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如此,大清便安稳了。
康熙缓缓歪在了罗汉榻的靠背上,心中却仍有一抹隐忧,这样做,应该没问题……吧?
康熙合了合眼眸,以后还得限制西洋人进出,也限制商人出海才成……
愚民之策,古来如此,朕这么做必然是对的!叫他们读书考科举,除此之外,不得接触其他东西,这样大清的江山、满人的地位才能稳固。
康熙如是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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