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无岁月，光阴催人老。
似乎是一晃眼的功夫，岁余眼角眉梢的细纹又多了几条，甚至发间又长了好几根白发。
撷芳姑姑荣退了，舜英送了她田宅，另赐了十年俸银作为退休金。在无数人艳羡的目光中，带走了足足两车行囊——都是这些年舜英零零碎碎赏赐的，有金银珠宝、绸缎绫罗，也有有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红藕也足岁离宫了，据说嫁去了顺天府，丈夫是她远房表弟。
花柔、玉净也年过二十了，淡月、疏影、红酥、琼苞这四个近年新晋的一等宫女倒是鲜活伶俐。
身边人大宫女已经换了好几茬了，唯有岁余永远留在她身边。从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渐渐长成，再渐渐老去……
猫儿狗儿养久了都有感情，何况养了这么大个活人呢。
“娘娘，太后病重，这一回……怕是不太妙。您换身素净的衣裳再去吧。”岁余对刚刚出关的自家娘娘如是禀报。
舜英一怔，暗暗屈指一算，老太太已经是七十七岁高龄了。这个年纪，阎王不叫自己走啊。
换了件素青缎面的里貂褂子，舜英匆匆往寿萱春永殿而去。
如今已经是康熙五十六年的腊月了，皇帝长年累月住在园子，有时候甚至连冬天都不回紫禁城。太后自然也跟着常住园子。
其实自打淑惠太妃过身后，太后的身子便一年不如一年，亏得皇家富贵，太医日日候诊，又有宣妃这个至亲堂妹常伴左右，太后才能活到这般寿数。
寿萱春永殿中，焚着龙涎香，却遮掩不住那股子药味。
皇帝与诸嫔妃俱在，舜英忙上前屈膝请罪，“臣妾侍疾来迟了，还请皇上降罪。”
康熙面露和煦之色，“你腿疾未愈，还特特赶来侍奉，已然是难得了。”说着，康熙又看了一眼内室，“太后刚刚服药睡下了。”
大白天还这样昏睡着，可见是真的不妙了。
宣妃眼圈红红的，她上前来握住舜英的手，“太后娘娘她……这两日连白天都昏睡不醒，我真怕——”真怕太后再也醒不过来。
舜英拿绢子拭了拭宣妃眼角的泪珠，心中暗叹，太后这明显是不成了啊——只是这样的话，如何能宣之于口？
“别怕，我陪你。”舜英柔声道。
宣妃含泪点头。
康熙忽地道：“你腿不好，不必太勉强自己，朕与太后都不会见怪的。”
这样的“宽厚”之语却叫舜英心中恼恨丛生，这都什么时候了，竟还一门心思“关心”我的修行呢！这是生怕耽误了筑基，便是耽误了你的延寿丹啊！
“皇上放心，臣妾心中有数！”——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哪怕是修炼也得放一放！说句不好听的话，老太太都这样了，又能耽误她几天？
康熙一时没话说了，孝顺是百善之首，总不能不许佟二侍疾吧？
“也罢，朕先回去批折子了，晚些再来侍奉太后汤药。”
李德全见状，忙不迭搀扶皇帝起身。
这几年，康麻子又老了许多，腿脚明显不利索了，行走也明显迟缓了。所以，对延寿丹的渴望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宣妃一直居于寿萱春永殿偏殿的敷春堂中，舜英叫人拿了太后的脉案与药方，在宣妃的敷春堂细细翻看着。
在这个世界活了这么多年，舜英也算是粗通医术了。
因此越看心越沉。
宣妃哽咽道：“你就实话跟我说吧，我都这般年岁了，没什么受不住的。”
舜英合着脉案，“太后的身子其实这两年就一直不大好，太医虽然尽力调养滋补，但太后年事已高，如今已经是积重难返了。”
宣妃虽然早就猜到了，但还是没忍住，蓦然泪珠滚滚落下。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舜英叹道。
宣妃咬着嘴唇，压低声音问：“连你也没法子吗？”宣妃眼底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舜英苦笑着摇头，“我修为不到家。”
看着贵妃那年轻的似二八少女的脸庞，这样惊人的样貌，竟还是“修为不到家”吗？宣妃心中凄凉，“我……省得了。”
宣妃合了合眼眸，太后已经七十七岁高龄了，就算有个万一……也是喜丧了。
这时候，太后身边的乌日娜嬷嬷来报：“两位娘娘，太后醒了，要见你们！”
宣妃急忙擦干眼泪，又匆匆补了妆，这才与舜英一起来到正殿。
绛紫色的珠帐挽起，仁宪太后已经鬓发如雪，她躺在华美的锦衾中，却面容枯槁，好似飘零的秋叶。
她一手拉着宣妃的手，另一只手松松握着贵妃的手。
舜英晓得，老太太这是已经无力握紧她的手了，便反手握紧了那只枯瘦的手，“太后，臣妾来了。”
太后目光渐渐有了些许焦距，“是舜英啊……”
舜英一怔，多年来，太后一直唤她‘贵妃’，像是不记得她的名讳似的。其实老太太一直没有忘记。
“还有萨仁……”太后嘴角蔓延出一个慈祥的微笑，“你们都来了……”
此时此刻，宣妃极力的忍耐到底是破功了，泪水滚滚而落，“太后！您别撇下我啊！”
宣妃嚎啕大哭。
舜英沉默无声，她只觉得鼻子有些酸涩。
生离死别，果然是最令人伤感场面。
唉，还是尽快筑基吧，这样的场面，她不想再看到了。
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初六，仁宪太后薨逝。上谥孝惠章皇后，葬孝陵之东，祔太庙。
直至此刻，终于可以称呼老太太为孝惠太后了。
孝惠太后丧礼后，宣妃也病倒了，幸而有十八阿哥尽心侍奉汤药，舜英亦日日前去宽慰，这才渐渐康复。
康熙五十七年，康熙难得大发恩典，给后宫的老妃老嫔老贵人们来了最后一次晋封，成嫔戴佳氏晋为成妃、定嫔万琉哈氏晋定妃，贵人王氏封密嫔、贵人陈氏晋勤嫔。宣妃虽未晋封，却赐了贵妃的礼遇。
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而舜英，终于迟来地练气九重大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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