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意的脚步,停在了楼梯口。
她抱着书,缓缓转过身。
那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已经挤开人群,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黑板前。他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几乎要把脸贴在黑板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鞅方法……对,就是鞅!直接从本质入手,绕开了所有复杂的积分变换……天才!这思路简直是天才!”
周围的学生,大气都不敢出。
“是钱教授!数学系的钱学章教授!”
“天哪,这道题竟然把钱老都惊动了!”
人群中响起压抑不住的惊呼。钱学章,北大数学系的定海神针,国内概率论领域的泰斗级人物。他出的每周一题,能解出来的,都是系里最顶尖的苗子。
钱教授研究完黑板,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精准地锁定在林晚意身上。
“同学,这道题是你解的?”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
林晚意抱着书,平静地点了点头。“嗯。”
一个字,轻描淡写。
钱教授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他几步走到林晚意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像是看一块绝世美玉。
“好!好啊!”他连说两个好字,“思路清奇,举重若轻,你这数学天赋,是我近十年来见过最好的!你是哪个班的?导师是谁?”
不等林晚意回答,人群中,脸色惨白如纸的陈志远,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尖利地插了进来。
“钱教授!她不是我们数学系的!”
他指着林晚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她是农学系的!”
农学系?
钱教授愣住了。周围的学生也愣住了。
一个农学系的新生,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解出了数学系高材生们研究了一上午都毫无头绪的难题?
这简直比听书还离奇。
钱教授愣神之后,却是狂喜。
这意味着,这是一块尚未被雕琢的璞玉!
“农学系?”他一拍大腿,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胡闹!简直是胡闹!你这样的好苗子,怎么能去学种地?那是对国家人才的巨大浪费!”
他看着林晚意,眼神热切得能把人烫伤。
“同学,你听我说。转系!现在就去办手续!我亲自去找校长给你批条子!你来我门下,我保证,三年之内,让你站到全国青年数学家竞赛的最高领奖台上!”
“轰!”
人群彻底炸了锅。
钱教授要亲手收徒!
这可是连数学系最顶尖的学生都求不来的天大机缘!
无数道羡慕、嫉妒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林晚意。
陈志远站在那里,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他梦寐以求的导师,此刻却像个急切的商人,要把所有的橄??宠爱都捧到那个他最看不起的女人面前。
羞辱,无与伦比的羞辱。
然而,面对这足以改变一生命运的橄榄枝,林晚意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深潭。
“谢谢钱教授的厚爱。”
“但是我不会转系。”
什么?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钱教授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为……为什么?难道你觉得我的水平,指导不了你?”
“不。”林晚意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您是数学领域的泰斗,能得到您的指导,是我的荣幸。”
她顿了顿,话锋却是一转。
“但在我看来,数学,或者任何一门高深的理论,如果不能应用到实际中去,不能为这个国家,为千千万万的人民解决最根本的问题,那它就只是一串躺在纸上的符号。”
她抬起怀里那本德文版的《土壤物理化学》。
“我来北大,不是为了拿奖,也不是为了成为某个领域的专家。”
“我只想学好本领,回到土地里去。”
“用我学的知识,让红薯黑斑病这样的问题不再发生,让棉铃虫不再是农民的噩梦,让每一亩土地都能打出更多的粮食。”
“数学对我而言,很重要。”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它是我解决这些问题的强大工具,但它不是我的目的。”
“我的目的,是让所有人,都能吃饱饭。”
一番话,不疾不徐,掷地有声。
整个三楼,静得可怕。
那些之前还带着看热闹心态的学生们,此刻脸上的表情,只剩下震撼和一丝自惭形秽。
格局。
这就是格局的差距。
当他们还在为一道题的解法,为一个名师的青睐而沾沾自喜或嫉妒不已时,这个女人的目光,已经投向了这片广袤的土地,投向了亿万同胞的饭碗。
钱教授怔怔地看着她,浑浊的老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良久。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却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敬佩和赞许。
“好一个‘让所有人都吃饱饭’!”
他点了点头,声音郑重无比。
“是我着相了,是我狭隘了。”
他看着林晚意,语气里再也没有了招揽,只剩下纯粹的欣赏。
“林同学,我收回刚才的话。我们北大农学院能有你这样的学生,是学校的幸事,是国家的幸事!”
他往后退了一步,对着林晚意,郑重地许下承诺。
“虽然你不来我门下,但数学系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图书馆所有不对外开放的资料,你随时可以查阅!有任何学术上的问题,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或者找系里任何一个教授!”
“这是你应得的待遇!”
这番话的分量,比刚才收她为徒,还要重上千百倍!
这是整个数学系,在为她一个农学系的学生,开绿灯!
林晚意抱着书,对着钱教授,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钱教授。”
她直起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抱着书,转身,走下楼梯。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哒、哒”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陈志远的心上。他看着那个清瘦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喉头一甜,一股铁锈味涌了上来。
林晚意走出图书馆厚重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抬手遮了遮,正准备回小院。
一个焦急的身影,带着一阵风,从林荫道的另一头冲了过来。
“晚意同学!我的好同志!你可算出来了!”
来人正是农学院的李院长,他脑门上全是汗,跑到林晚意面前,扶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我……我刚听说,数学系的钱老头要抢人?他……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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