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谦的眼神愈发深沉。
他当然知道林石诣不干净。
水至清则无鱼,他得靠着林石诣这条大鱼,去搅动朝堂这潭死水,去平衡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去对付那些他不方便亲自出手的悖逆之人。
可是现在,这条鳄鱼好像长得太大了。
大到老百姓都怨声载道了,大到连京畿大营的士兵都跑到城下来闹事了。
这到底是冲着林石诣来的,还是冲着他这个皇帝来的?
温明谦的猜疑,如同一条黏腻的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怕。
他怕极了。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林石诣,心中第一次涌起了滔天的杀意。
但是他不能动手杀了。
最起码现在不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
“爱卿,你先起来吧。”
他停了一下,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一圈。
“此事,朕已有决断。”
“民怨不可不查,兵情不可不问。”
“稽查部专司彻查近赈灾款项和军营粮饷一案。”
“裴惊梧、顾之川,二人入部协查。”
林石诣心中一沉,刚要再辩。
“另,着户部侍郎周显,同入稽查部,负责核对账目。”
这周显,是他林石诣的人。
温明谦这一手,玩得漂亮。
互相监督,互相牵制。
既安抚了沸腾的民怨,又没有让他林石诣立刻倒台。
“臣……遵旨。”
林石诣咬着牙蹦出这三个字,然后深深地拜了下去。
***
焦凰阁的密室里,烛火静静地燃着。
温弈墨拿着刚送来的密报,手指头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温明谦这是害怕了,他既忌惮搅动京都风云的幕后之人,也忌惮林石诣。”
安谈砚接过密报,扫了一眼,便放到一旁。
他看着温弈墨有点疲惫的侧脸,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轻轻搭在她身上,又把一杯温热的参茶塞到她微凉的手里。
“这几天,你都没怎么睡觉。”
温弈墨捧着茶杯,暖意从手心一直暖到心里。
她轻轻叹口气说:“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每一步都不能错,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安谈砚伸出手,覆在她放在桌子上的手上。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却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无妨。”
“冰裂之日,便是仇敌覆灭之时。”
“我陪你。”
话音刚落,密室的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江相如跟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扯着嗓子就喊起来了。
“世子爷……”
他的话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像铜铃,直勾勾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
接着,他就跟被火烧了似的,夸张地猛地转身,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哎呀呀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一边喊着,一边还从手指缝里偷看,脸上挂着促狭的笑。
“那个……我可什么都没瞧见啊!”
“世子爷,我就是来汇报个事儿。城外那帮老兵兄弟们的伙食费,您看能不能从王府账上先支一下?乖乖,他们那饭量,忒大了!再吃下去,我们的家底都要被吃空了!”
安谈砚的耳朵根有点发红,无奈地瞪了江相如一眼。
温弈墨轻轻抽回手,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
稽查部很快就开始运作。
京都里一下人心惶惶。
才过了三天,就有两个户部的官员和一个地方的知州,在自己家里“畏罪自杀”,还都留下了详细的“认罪书”。
所有赈灾款亏空的事,都被这几个死人给扛得干干净净的。
弃车保帅。
这一招,林石诣用得炉火纯青。
即便明眼人一下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但是却拿他无可奈何。
即便温弈墨也没想到林石诣能如此狠绝。
这个老狐狸,真的太狠毒了。
案子查到这里,似乎已经可以了结了。
沈传师向温明谦复命,说主犯皆已伏法,贪墨的款项也正在“追缴”之中。
他倒是一直很淡定,他本来也没想过能就凭此事就扳倒林石诣。
林石诣经此一役,声誉扫地,朝中门生故吏人人自危,曾经固若金汤的林党,已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想必再过不久,他沈传师就能替林石诣而代之。
这么大的一场风波,就这么看似轻轻松松地就过去了。
但是谁都心里明白,有些东西早就变了。
信任一旦崩塌,便再无弥合的可能。
夜,深了
温弈墨站在书房的窗边,看着漆黑如墨的夜空。
“断其羽翼,伤其筋骨。”
她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
“即便没能把他拉下马来,但这钉子,已经钉进马掌里了,迟早会让他摔下来。”
安谈砚走到她身后,与她并肩而立。
“那下一步该怎么办?”
温弈墨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下一步,就该直捣黄龙了。”
林党风波,余威尚存。
京城的空气里,那股子紧绷的弦还未松懈。
可就在这微妙的时刻,一件大事,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定远王世子,安谈砚,回京了。
不是作为质子悄然归府,而是以定远王府世子的身份,领着亲兵,仪仗鲜明地踏入了京城。
谁都知道,他这次奉诏入京,是为了与永昭公主的婚事而来。
朱雀大街两侧,人头攒动。
百姓们争相目睹这位传说中的战神。
只见他身着银甲,跨坐于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松。
剑眉入鬓,目若朗星。
那张英俊的面容上,没有边关将士的肃杀,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
***
太和殿里,檀香袅袅。
温明谦高坐龙椅,看着阶下那个身姿笔挺的年轻人,眼神浑浊,叫人看不出喜怒。
他回来了,带着在南境立下的赫赫战功,还带着定远王府的兵权,整个人身上透着一股锐气,让温明谦忽然觉得有点难以掌控。
“安卿,驻扎南境,辛苦了。”
温明谦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又慈爱,像个寻常关心晚辈的叔父。
“为陛下分忧,为大启尽忠,这都是臣该做的。”
安谈砚躬身行礼,声音洪亮,不卑不亢。
“好,好一个为国尽忠!”
温明谦笑着点头,突然他话头一转。
“你年岁也不小了,身边总是无人照料,朕,心甚忧之。”
“永昭公主温弈墨,聪慧贤淑,端庄得体。”
他的眼神扫过站在一旁穿着公主朝服的温弈墨。
今日的她清丽依旧,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柔和,静静地立在那里,波澜不惊。
温明谦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着。
“朕今日,便为你们赐婚。择良辰吉日,完婚成礼。安卿,你可愿意?”
喜欢凤隐归时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凤隐归时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