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心头火起,冷笑道:“六哥你捐给他们金银不知多少,之前还有人骂你佞佛。没想到这群佛门中人收了钱,关键时候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李瑾有些黯然,听妹妹这么辛辣的话语,想要反驳却还是拙于言辞,只能一声叹息。
他转开了话题:“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陇西李氏已经承认了我们这一支,要将我们列入族谱。”
“年前不是还回绝过吗?怎么突然变了态度?”
李瑾目视十妹:“当然是因为你。”
“此一时,彼一时。”
陇西李氏是以陇西郡为郡望的李姓士族,属隋唐中原五姓七族之一,是最顶级的世家门阀。
李琰的祖父李昪幼时随着流民从中原逃到江南,他自称祖上是李唐后裔,但此事已经无法考究。
虽然李家三代以来执掌唐国,陇西李氏却一直态度暧昧,不愿将他们加入族谱。
如今忽然变了态度,倒是让李琰都惊了一下。
“你现在如日中天,光耀之下,无不俯首。再加上如今有传言说李氏当出女主,陇西李氏当然要改弦易辙。”
李瑾说得还比较委婉,实际就是这次陇西李氏不仅将他们加入族谱,而且专程派人来参加这次祭祖。
这其实也是冒着风险的:李氏族人世居秦州、渭州、兰州等地,但时至今日,更多的后裔则是凭借家族声望和科举入仕,迁居到了大周都城。
这些成员多为官员儒生,活跃于朝廷中枢。
他们原本该跟唐国划清界限,如今却或明或暗的连上了线,甚至来参加唐国的祭祖大典。这就意味着:李琰的影响力已经延伸到了中原腹地,他们认为她真有称帝的资质。
李瑾感叹道:“多亏有你,才将这残破倾颓的半壁江山光复振兴。”
“说实话,祖宗的基业交到我手上,我只觉得无比沉重。这重担本该是由大哥接手的,命运弄人,却让我坐上这位置。”
李瑾的叹息,不是春水一池的明艳,而是静月满庭的清辉。
他立在窗边,便似一阕慢词的开端——眉宇间敛着江南山水浸润过的灵秀;抬手拂过书页的刹那,连风都学会放轻脚步,怕惊扰他袖间将散未散的沉香。
李瑾垂眸略微沉思,终于把话说出了口:
“这个位置由你来坐,比我更为合适。”
李琰并无惶恐,也无惊喜,只是皱眉道:“可是有人说了什么挑拨离间的话?”
“外人的闲言碎语不值一提,又怎能轻易挑动你我兄妹?”
李瑾端详着妹妹,目光停留在她指尖的薄茧和细微伤痕上,眼中有愧疚更有担忧:
“因我避世无为,致使江山之任、黎民之望,皆压于你一身。为兄心中唯有惭愧与怜惜,又何来半分猜忌与怨怼?”
“我方才所说,都是肺腑之言——我可以是个佛门居士,是当世闻名的文人墨客,却未必能做一个好的国君。”
李瑾喊着妹妹很久没用的字:““思晏,你是我李氏这一代中唯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你甚至能把李家带到更高、更远的未来。”
“这一点我从来不曾怀疑,更不会有嫉恨。”
“但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琰回望着兄长,诚恳道:“只要我能做到。”
“等你真正进入中原时,再谈帝业尊号。在此之前,这个国主的位置由为兄暂且替你坐着。”
他的眼神殷切,其中又带着她看不懂的忧伤。李琰心中存疑,却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她从未打算将兄长逼下王位。在她理想的图景中,创立新朝、君临天下,那是要在饮马黄河、平定中原之后,才会顺理成章的论及。
到那时,金陵这一隅之地乃归六哥,他的国君之位也不用变。
“个中缘由,为兄暂且不能跟你细说。”
李瑾似乎另有苦衷,李琰也不催促他:六哥虽然不是做皇帝的好人选,但从来都是睿智明理、善解人意的好兄长。
“但名不正,则言不顺。一日不将这个位置交给你,就会有小人生出妄想:要么挑拨离间我们兄妹,要么认为我要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将来有一日必要夺回大权。”
李瑾显然对目前局面十分清醒:”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这些事情困扰。”
“仲寓也已经十岁了,我跟嘉月商量过,就让他跟在你身边历练。”
李琰大吃一惊:六哥和嘉月只生有二子,次子仲宣前不久夭折,长子仲寓是他们唯一的骨肉,视若性命一般。这怎么能让自己带在身边?
李瑾看她要推辞,摆了摆手道:“正因为仲寓是我唯一的儿子,我让他跟在你身边,世人才知道我们毫无嫌隙,更不会有什么权利争斗。这样也能堵住那群奸佞小人的嘴。”
他又加了一句:“嘉月也已经同意了,她说跟在你身边能学到本领,总比跟着她耳濡目染,偷偷学了舞乐美妆要好。”
仲寓自幼承袭了父母的好相貌,玉雪之姿更胜寻常少女——这般容貌生在男孩身上,本就有些微妙。如今又悄悄跟着郑嘉月学起了舞月粉黛之艺,只怕日后更要招惹闲话了。
李琰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
一直知道六哥对她期许颇高,但亲耳听到他用儿子仲寓示之以诚,这般毫无保留的支持自己……李琰心中满是感动和敬佩。
帝王之家的亲情,向来脆弱可笑,但有时也有例外:李琰希望自己跟六哥能够善始善终,不忘初心。
等她离去以后,李瑾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万千复杂都归为一声叹息。
王后郑嘉月推门进来,递给他一杯热饮,自己却微微有些咳嗽。
李瑾很是怜惜的拍着她的胸口,给她顺气:“天气骤变寒冷,你不呆在房里,却跑来找我……”
“我怕你笨嘴拙舌,说不清楚事!”
郑嘉月娇嗔着瞪了他一眼:“好在十妹兰心蕙质,对我们也足够信任。有她带着仲寓言传身教,这孩子总算不会长歪了。”
她又埋怨丈夫:“你也是,神神鬼鬼的不知在搞些什么?这国主之位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赶紧让给十妹才好!也省得外人以为我们要明争暗斗,卯足了劲看我们笑话!”
郑嘉月想起那群人语焉不详、等看宫斗的嘴脸,就气不打一处来,也完全理解不了:对权位向来没有兴趣的丈夫为什么要占据着国主之位?
李瑾心中苦涩更甚,看了一眼爱妻,却终究不忍说出。
喜欢玉阶血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玉阶血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