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贾府的家塾里,资深讲师贾代儒老先生,缓缓扶了扶他那副几乎要滑落鼻梁的老花镜。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整个课堂,最后精准地定格在了正神游太虚、满心想着“林妹妹今日的眉毛画得何等清秀“的贾宝玉身上。
“宝玉!“老先生一声断喝,如同惊雷般在静谧的课堂炸开。
宝玉吓得浑身一颤,险些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慌忙收起关于林妹妹秀眉的旖旎遐思,如一只受惊的鹌鹑般怯生生站起。
“你且说说,“代儒老先生慢条斯理地翻开面前的《论语》,“这'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当作何解?“
宝玉心中稍定,这个问题他恰好懂得!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滔滔不绝:“回先生的话,此言便是说,年轻人是极有希望的,怎知后来者就不如现在的人呢?是以我们应当勤学苦读,日日精进,以期早日超越前辈......“他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自觉发挥得淋漓尽致,俨然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代儒老先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那神情分明在说:“说得尚可,却皆是些浮于表面的空话。“接着他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这才是真正的杀手锏:“那'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又当何解?“
此话一出,宝玉只觉得膝盖上仿佛中了一箭!这句话直白说来便是:我从未见过喜爱美德如同喜爱美色那般热切的人!这...这说的不正是我贾宝玉吗?
宝玉顿时心虚气短,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支支吾吾地解释道:“这个...这个'德'嘛,是内在的修养,'色'嘛,是外在的皮相...圣人的意思是,我们不该只追求外在的浮华,而要注重内在的修为......“他越说声音越低,越说越没有底气,感觉自己就像被当众剥去了衣衫,上面赫然写着“我就是偏爱与姐姐妹妹们在一处“几个大字。
代儒老先生冷哼一声,开始了他的灵魂拷问:“宝玉!你平日里在园中,是不是就将心思全放在那'色'字上了?诗词歌赋是闲情,姐妹嬉戏是逸致,唯独这圣贤书、经济文章,你是半点也不上心!你这不就是典型的'好色而不好德'吗?长此以往,如何是好?将来如何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般击打在宝玉心上,把他怼得头晕目眩,哑口无言。他第一次觉得,这老先生说的话,虽然刺耳,却似乎...还真有几分道理?不不不!我怎能有这般念头!宝玉急忙在心里斥责自己的动摇。
好不容易熬到课业结束,宝玉只觉得像是被念了紧箍咒的孙猴子,头痛欲裂。他决定去潇湘馆寻他的“解忧草“——林妹妹,寻求心灵的慰藉。
一踏入潇湘馆,那股熟悉的、带着药香与墨香的清冷气息便扑面而来。黛玉正斜倚在榻上,见他来了,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随即又轻轻蹙起那两弯罥烟眉:“今儿个是怎么了?瞧你这失魂落魄的模样,莫非又在学堂里对对了?对不出来,被先生责罚了不成?“
宝玉一屁股坐在她身旁,开始倾诉满腹委屈:“好妹妹,快别提了!今儿个险些被那老学究给'超度'了去!“于是,他将课堂上被“公开处刑“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尤其着重描述了“好德如好色“那段。
黛玉听着,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她心思细腻,想得比宝玉更为深远。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也莫要只顾着埋怨。依我看来,先生说得...也未尝全无道理。你瞧咱们这园子里,近来是不是也大不如前了?听说连邢姐姐那样的人,都悄悄当了棉衣度日。可见府里是愈发艰难了。我们...终究不能一辈子这般躲在园中,不问世事。“
她说着,联想到自己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身子又一日不如一日,将来不知飘零何处,心中一酸,那泪水便在眼眶中打转了。
宝玉见林妹妹要落泪,顿时慌了神,忙不迭地赌咒发誓,说着“管他什么经济文章,我心里只有妹妹是清白的“之类的痴话,好不容易才将黛玉哄得稍展愁眉。
然而,黛玉的心事一旦被勾起,便如同乱麻般,越理越乱。白日里听了宝玉的话,又思及贾府的窘迫,自己的身世,千头万绪在她脑海中翻腾。到了夜里,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那颗心如同装了个小鼓,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结果,这一夜,林妹妹做了一个足以载入“红楼噩梦史册“的恐怖梦境!
她恍惚间听得院子里有人喊道:“宝二奶奶来了!“她心中一喜,以为是唤自己,忙迎将出去。却见薛宝钗身着大红礼服,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款款走来。一个婆子竟指着她对宝钗说道:“宝二奶奶,您看林姑娘在这儿呢。“
黛玉顿时怔在当场:宝二奶奶?何时换作了他?
紧接着,她梦见那早已离世的父亲——林如海,不仅尚在人世,还升了官衔!更离奇的是,他竟为她迎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继母!这位继母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好孩子,你爹为你定了门好亲事。“
继母口中的好亲事,竟是将她许配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什么“亲戚“,媒人还是那个怎么看都不顺眼的贾雨村!黛玉吓得魂飞魄散,跑去央求贾母:“外祖母救救我!我不嫁!“
谁知平日里最疼她的外祖母,此刻却冷着一张脸,如同个无情的木偶,说出了一句让她心寒彻骨的话:“这个不干我的事。“连最亲爱的外祖母都靠不住了!黛玉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绝望之中,她寻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宝玉。她哭着问道:“宝玉,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梦中的宝玉也很是不对劲,他凝视着她,忽然咧嘴一笑,说道:“妹妹不信我?我掏出来给你瞧!“说完,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小刀,“刺啦“一下划开自己的胸膛,而后双手在里面一阵摸索,最后捧出一颗血淋淋、还在扑通扑通跳动的心来!口中还喃喃道:“你瞧,你瞧,我的心可是红的?“
“啊——!“
黛玉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早已浸透了寝衣,心口怦怦狂跳,仿佛梦中那颗心此刻就在她的喉咙口。紫鹃闻声急忙掌灯过来,只见黛玉面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如同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紫鹃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黛玉一把抓住紫鹃的手,带着哭腔道:“我...我梦见宝玉他...他把心掏出来给我瞧了!“
紫鹃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得轻拍着她的背安抚:“我的好姑娘,那是梦!是梦啊!定是您日间思虑过甚了。宝二爷好端端的在怡红院歇着呢,掏的什么心肝肺哟!快躺下,我给您倒杯热茶压压惊。“
这一夜,潇湘馆内灯火通明,再无宁息。而我们可怜的林妹妹,被自己脑海中编排的这出“年度虐心大戏“吓得魂飞魄散,那本就孱弱的身子,眼看着又要添上几分病痛。
窗外,月色凄迷,竹影摇曳,仿佛也在为这个多愁善感的少女叹息。那无尽的愁绪,如同这深沉的夜色,将她紧紧包裹,几乎要窒息了她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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