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狂风,以绣楼为中心,猛然席卷了整个宅院。
荒草被连根拔起,碎石横飞。
“啊!”
一片惨白的光芒,将假将军吞噬。
假将军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却突然动弹不得。
宋雪凝不退反进,竟直接冲入了那片狂暴的灯光内。
“雪凝!”宋正卿失声惊呼。
只见宋雪凝努力稳住身形,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那封家书,朝着绣楼的方向奋力抛了出去。
信纸如同被无形的手托住,缓缓飘向那团白光。
信上那些充满痛苦挣扎与深情告白的字句,化作一道道柔的金色光芒,渗入那狂暴的白色光影之中。
“父亲,边关战事,远比想象更为焦灼残酷。每日枕戈待旦,见惯生死,黄沙浸血,白骨露野。古来征战几人回?孩儿身处其间,深知刀剑无眼,恐难生还,唯恐有负父亲养育之恩,有负阿影等待之情。”
“连番征战,杀戮愈重,孩儿自觉心中戾气亦与日俱增,难以驱散。”
“孩儿害怕终有一日,这股戾气会控制不住,会错手伤了身边之人。”
“父亲,孩儿有时看着镜中的自己,都觉得陌生,害怕阿影看到。”
“若我终究难逃此劫,万望父亲告知阿影,不必等我。此生缘浅,来世再续。请她另寻良人,平安喜乐。”
字字句句,如泣如诉。
白光不再暴涨,狂风气喘吁吁地平息下来,飞沙走石纷纷落地。
那诡异的惨白光芒渐渐褪去,重新变回温暖的橘黄。
光中,影娘的身影变得清晰了些。
两行清泪,从影娘那虚幻的眼角滑落。
她仿佛听到了将军内心的恐惧与挣扎,感受到了他那份深埋的爱意。
她明白了,将军并非不爱她,并非不想回来。
他只是可能回不来了。
但是,可能不是一定。
没有人能证明将军真的死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就有万分之一生还的可能!
十年的执念,早已超越了理智,成为了她存在的唯一意义。
最终,那信纸上的金光缓缓消散。
信纸本身也化为齑粉,飘散在空气中。
它所承载的真相与告别,似乎被她理解了,却又被她更深沉的执念所包裹消化。
绣楼上的灯光,虽然黯淡,却稳定地亮着。
影娘的身影变得模糊,却依旧存在。
她没有选择安息,没有选择离去。
她收回了那几乎失控的力量,继续抱着那微乎其微的希望,继续等待下去。
等待一个或许早已死去的人。
等待一个或许仍在世间某个角落挣扎的归人。
对她而言,只要灯还亮着,等待就永不停止。
这盏灯,既是她的执念,也成了她存在的证明。
宋雪凝望着那倔强亮着的微光,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慨与一丝释然:“影娘,你终究是选择了相信他还活着,选择了继续等待吗?这份执念,竟如此之深。”
幻境的危机解除了,但幻境本身,并未完全破碎。
而那个假将军盯着人群中满脸失望的阿巧,绝望嘶吼:
“我只是想让你看得起我!”
“我不想再做那个被你爹指着鼻子骂的窝囊废。不想再做那个连一碗面都吃不起的逃兵!”
这声嘶吼,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众人都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三,那个假扮魏延昭的男人,失魂落魄地瘫倒在地。
很快常三便被冲上来的官兵死死按住,捆绑带走。
……
大理寺,天牢。
宋雪凝在狱卒引领下,穿过重重铁栏,停在了一间狭小的囚室前。
“宋姑娘,条件差了点,您多担待。”狱卒哑声说着,打开了牢门,然后退到不远处等候。
原来常三入狱后,不愿意招供自己身份,声称只愿意和宋雪凝对话。
因为宋雪凝拆穿了他。
他承认是她的手下败将。
刑部右侍郎李继尧深知宋雪凝在此案中的关键作用,且感念她昔日救助其女之恩,便请她前来,协助问案。
李侍郎也希冀能更深入地厘清案情细节,完善卷宗。
囚室内,草席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此刻的他没有了玄色锦袍的衬托,穿着肮脏囚服,头发蓬乱,眼神空洞。
宋雪凝静立片刻,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常三?是真名吗?阿巧说你叫常三。”
男人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垂下,嘶哑道:“李狗剩。”
“这才是你的本名?”
“是。贱名好养活。”他苦笑了一下。
“你认识魏将军吗?”
“当然认识。我曾是魏将军麾下的一名亲兵。只不过,我是一名逃兵。血狼关一役,唉……”
“血狼关一役,发生了什么?”
李狗剩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
“那一战……太惨烈了。”他的声音颤抖,仿佛被拉回了那个尸山血海喊杀震天的人间地狱。
“箭矢像蝗虫一样遮天蔽日,根本无处可躲。砸下来的巨石能把人碾成肉泥。北狄人的追月弯刀,太快了,闪着寒光,一挥就是一片……”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枯草。
“兄弟们一个个倒在我身边。肠子流出来了,胳膊断了,还在喊着杀敌,他们的血,热的、粘稠的,溅了我一脸。我们的援军没有来。他们贪生怕死,迟迟不至!把我们害惨了!”
“魏将军呢?”宋雪凝适时追问。
“将军他,他真的像天神下凡,一个人,一杆枪,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挡在最前面,一次又一次把冲上来的北狄人杀退。可是,人太多了,黑压压的,像潮水一样,根本杀不完……”
李狗剩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
“我怕了,我真的怕了。一个北狄百夫长的弯刀朝着我脖子砍过来,我腿软了,尿了裤子,脑子里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让我一头栽倒在旁边堆叠的尸体里,把脸埋进那些冰冷粘稠的血肉里,装死……”
他猛地抽泣了一下,巨大的羞耻感几乎将他淹没。
“我听着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小,听着北狄人打扫战场,给没断气的补刀。听着他们发现将军时发出的欢呼,和刀砍在骨头上的声音。我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憋着……”
“我就那样在死人堆里,藏了整整一天一夜。后来我爬出来,漫山遍野都是尸体。都是我的兄弟啊!”
李狗剩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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