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新竹篮挂在屋檐下时，青瑶特意往里面撒了把晒干的桂花。风一吹，细碎的金粉从竹膜的缝隙里飘出来，落在墨尘劈篾的竹垫上，像谁撒了把星星碎。
“该酿桂花酒了。”林澈抱着从望月城带来的酒坛走进院，坛口的泥封还没拆，“张爷爷说，要在春分时开封，再埋进带着晨露的土里，等明年中秋才够醇厚。”
青瑶眼睛一亮，从竹篮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她在青风城收的桂花蜜：“加这个！阿蓝说她娘酿果酒时放蜜，甜得能粘住筷子。”
墨尘正在打磨新劈的竹篾，闻言抬头：“先把坛子洗干净，别沾了生水。”他放下刨刀，往井边走去，水桶晃悠着沉下去，带起串串气泡，“我去后山找些干净的山泉水，酿酒的水得甜。”
三人分工忙碌起来。林澈拆泥封时，坛口冒出淡淡的酒香，混着桂花的甜，引得青瑶直咽口水。“小心点，”林澈笑着把她往旁边推了推，“这酒劲儿大，闻多了会醉。”他往坛里倒山泉水时，动作慢得像在绣花，“得漫过桂花三寸，多一分太淡，少一分太烈。”
青瑶蹲在旁边看，见他把桂花蜜倒进去时，用竹片轻轻搅动，金黄的蜜在酒里晕开，像条游动的小蛇。“要搅多久？”她数着林澈的动作，竹片划过酒面的声音沙沙响，像风吹过花田。
“搅到蜜化了，桂花沉底。”林澈把竹片递给她，“你来试试，力道要匀，像给睡着的人盖被子。”
青瑶接过竹片，学着他的样子搅动，酒液溅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带着甜。她低头看坛里的桂花，有的浮着，有的沉了，像群在水里跳舞的小蝴蝶。墨尘抱来捆新采的芦苇，正坐在门槛上编酒坛的保温套，竹篾在他手里翻飞，转眼就编出个带着花纹的筒子。
“编这个做什么？”青瑶凑过去看，芦苇套上还留着细小的缝隙，能看见里面的酒坛。
“埋在土里时，怕潮气渗进去。”墨尘往套子上缠了圈软布，是用青瑶穿旧的帕子改的，“这样既能透气，又能挡土。”
日头爬到头顶时，酒坛终于封好了。林澈在坛身系了根红绳，上面挂着青瑶编的小竹鱼，鱼嘴里还叼着片干桂花。“记着位置，”他往院角的老槐树下走，“就埋这儿，树根能挡着寒气。”
挖坑时，青瑶抢着用小铲子，结果土块溅了满身，竹篮里的桂花也撒了些进去。“这样更好，”林澈笑着帮她拍土，“桂花跟着根须长，明年挖酒时，说不定树根上都带着酒香。”
墨尘把缠好芦苇套的酒坛放进坑，青瑶突然往坛口放了片竹膜，是从月光篮上拆下来的：“让月光也进去歇歇，酒里就有月亮的味道了。”
埋好土，三人坐在老槐树下分食剩下的桂花糕。青瑶的竹篮就放在旁边，里面躺着没吃完的蜜饯、编了一半的竹蜻蜓，还有片墨尘刚劈好的细篾，说是给她练习编暗格用的。
“等酒酿好了，我们去蚀心崖喝吧？”青瑶咬着糕问，糕渣掉在竹篮里，引来几只小蚂蚁，正围着碎屑打转，“那里的风大，能把酒香吹得老远。”
“好啊，”墨尘把自己的糕掰了一半给她，“再带只烤鸡，你上次说想吃镇上王屠户家的。”
林澈靠在槐树上，看着他们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像在打拍子。风穿过院角的竹篱笆，带着新竹的腥气，吹动了酒坛上的红绳，小竹鱼在风里晃，像在点头应和。
傍晚时，青瑶把竹篮挂在酒坛上方的树枝上，篮子里的桂花落在土里，像给酒坛盖了层金被子。“这样它就不孤单了。”她说着，往篮子里放了个小小的竹编月亮，是墨尘用边角料编的，弯弯的带着笑。
墨尘正在收拾劈篾的工具，看她踮着脚挂篮子，竹篮晃悠着差点掉下来，伸手扶了把：“小心点，摔了篮子，蚂蚁都要哭。”他刚才看见竹篮里的蚂蚁，特意没惊动，此刻那些小东西正顺着竹篮的缝隙往上爬，像在探险。
林澈把剩下的桂花蜜收进竹盒，盒子是他用黄杨木做的，上面刻着朵桂花，和青瑶竹篮上的花纹一模一样。“明天去镇上换些糯米，”他把盒子放进竹篮，“做桂花汤圆，配着剩下的酒喝。”
夜里，青瑶躺在床上，听见窗外的风声里带着酒香，像谁在院里撒了把甜星星。她想起埋在地下的酒坛，想起竹篮里的小月亮，想起墨尘编芦苇套时认真的侧脸，林澈搅酒时温柔的动作，突然觉得这院子里的每样东西都带着笑——竹篾笑，桂花笑，连风都笑得沙沙响。
第二天清晨，青瑶被竹篮的晃动惊醒。她跑到院一看，原来是只白狐正站在树下，用爪子扒拉竹篮，篮子里的竹月亮掉在地上，沾了些露水。
“是万狐山的狐狸！”青瑶轻手轻脚走过去，白狐却没跑，只是歪着头看她，眼睛亮得像坛里的酒。她想起林澈说的，狐狸通人性，说不定是闻着酒香来的。
墨尘和林澈也被吵醒了，站在门口看。白狐叼起地上的竹月亮，往酒坛的方向放了放，又抬头看青瑶，像是在说“给它作伴”。
“它也想给酒坛送礼物呢。”青瑶笑着把竹月亮捡起来，轻轻放在酒坛上方的土里，“等明年开封时，也给你留一碗。”
白狐蹭了蹭她的裤腿，转身窜进了竹林，尾巴扫过竹篱笆，带起一阵桂花雨，落在竹篮里，香得让人想咬一口。
青瑶摸着竹篮里的桂花，突然觉得，这坛酒里不仅有月光、桂花、蜜，还有白狐的心意，墨尘的芦苇套，林澈的耐心，和自己搅酒时的笨手笨脚。这些东西混在一起，酿出的大概不只是酒，是能让人想起这整个春天的甜，想起院角的老槐树，想起竹篮里的星星碎，想起身边这两个会陪着她酿酒、等酒、最后一起喝酒的人。
风又吹过竹篮，里面的细篾轻轻响，像在哼一首关于等待的歌。青瑶把竹篮往树枝上再挂高些，好让阳光能照进来，让里面的桂花干得再透些，等秋天时，还要用它们酿新的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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