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青瑶已经把新采的栗子铺在竹匾里晾晒。墨尘蹲在灶膛前烧火，火光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手里的竹棍拨弄着柴火，发出“噼啪”轻响：“这灶膛得烧三个时辰，栗子壳才会脆得一捏就碎。”
青瑶把晒好的栗子倒进陶瓮，瓮底垫着层晒干的薄荷，栗子落进去时发出“簌簌”声：“周掌柜说要十斤栗子粉，咱们得抓紧磨。”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围裙兜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李婆婆给的茯苓粉，她说混在栗子粉里，蒸出来的糕点更蓬松。”
墨尘接过油纸包闻了闻，皱眉道：“茯苓粉味太淡，得加点野蜂蜜才够甜。”他往灶膛里添了把松针，火苗“轰”地窜高，“我去后山找找蜂窝，去年见崖边有个大的。”
青瑶一把拉住他：“你忘了去年被蜇得脸肿成猪头？”她从柜里拿出个陶罐，“前几日阿珠送来的野蜂蜜，够咱们用了。”罐里的蜂蜜泛着琥珀色，表面结着层细小的蜡花，是阿珠特意留的冬蜜。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院，青瑶把烤好的栗子倒进石臼，墨尘握着木杵正要捣碎，却被她拦住：“等等，我要留些整颗的，做糖炒栗子。”她从竹匾里挑出二十颗饱满的栗子，用锥子在壳上扎了小眼，“周掌柜说，他儿子最爱吃糖炒栗子，咱们多做些，去市集换些绣线。”
墨尘笑着接过锥子：“我来扎，你手嫩，别被刺到。”他指尖灵活地翻动栗子，小眼扎得又快又齐，像在竹篾上雕花。青瑶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昨夜在灯下，他给她削顶针时的模样——竹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把顶针的边缘磨得温润如玉。
石臼里的栗子被捣成金黄的粉，混着茯苓粉的淡白，像撒了层星子。青瑶把粉过筛，细粉落进陶罐时发出“沙沙”声，粗粉则留在筛子里，她用手指碾碎结块的颗粒，忽然觉得这细碎的粉粒，倒像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看似零散，却总能被揉成温暖的形状。
墨尘蹲在灶前炒栗子，铁锅烧得通红，他往锅里撒了把粗盐，盐粒在锅里蹦跳着，像在跳舞。青瑶把糖稀浇在栗子上，糖浆遇热“滋啦”作响，很快裹住每颗栗子，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好了！”墨尘用漏勺捞出栗子，放在竹匾里晾凉，“快尝尝，火候正好。”
青瑶咬开一颗，栗肉粉糯香甜，混着焦糖的脆，比镇上卖的还好吃。她把一颗糖炒栗子塞进墨尘嘴里，他嚼着，忽然道：“咱们开个糖炒栗子摊吧？就在镇口的老槐树下，我编个竹炉子，你负责炒。”
青瑶笑着摇头：“我才不，炒栗子烟熏火燎的，会熏坏我的绣线。”话虽这么说，却往他口袋里塞了把栗子，“不过你要是编个能推的竹车，倒可以试试。”
墨尘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漏勺往柴房跑：“我这就去砍竹子！”
青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柴房，忽然觉得，这满院的栗子香、竹香，还有他咋咋呼呼的脚步声，就是她想要的日子。她把栗子粉收进陶罐，罐口用新采的梧桐叶封好，叶脉在阳光下像幅天然的画。
傍晚，周掌柜来取栗子粉，看见糖炒栗子，眼睛都直了：“这卖相！比苏州老字号的还地道！”他掏出钱袋，“给我留五斤，我儿子明日生辰，当零嘴正好。”
青瑶刚要推辞，墨尘扛着新砍的竹子进来，往周掌柜手里塞了袋栗子：“自家做的，不值钱，您拿回去给孩子尝个鲜。”
周掌柜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却往青瑶手里塞了包东西：“这是县太爷夫人赏的蜀锦，她说你的‘百子莲’绣得好，让你看着用。”
青瑶打开布包，里面是段宝蓝色的蜀锦，上面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摸着手感滑腻如脂。“这太贵重了，”她想还回去，却被周掌柜按住，“夫人说，她要的是绣品，不是钱。你拿这料子给墨尘做件新衣裳，也算咱们镇上的脸面。”
墨尘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栗子，却把蜀锦接过来，在身上比了比：“这颜色衬你，做件夹袄正好。”
青瑶白了他一眼：“我要这做什么？倒是你，总穿旧衣裳，该添件新的了。”
周掌柜笑着告辞，走时还不忘往怀里揣了把糖炒栗子。青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糖炒栗子——外表带着粗粝的壳，内里却裹着化不开的甜，连那些被火燎出的焦痕，都成了特别的纹路。
墨尘已经开始劈竹子，刀刃落下，竹节处发出清脆的“咔嚓”声。青瑶坐在廊下绣帕子，用的是周掌柜给的蜀锦边角料，绣的是两只松鼠在栗子树下嬉戏，尾巴上的绒毛用金线细细勾出，在夕阳下泛着微光。
“等糖炒栗子摊开了，”墨尘忽然开口，“咱们攒钱买头毛驴，这样去镇上送货就不用挑担子了。”
青瑶没抬头，针脚在帕子上穿梭：“买毛驴做什么？我倒想先把西厢房的漏雨修了。”
墨尘笑了，竹刀在手里转了个圈：“都听你的。”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青瑶看着自己的影子与墨尘的重叠在一起，忽然觉得，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这重叠的影子里了——就像这糖炒栗子的甜，不用刻意去尝，自会在舌尖化开。
灶膛里的火还在烧，锅里的糖稀已经熬得金黄，青瑶蘸了点尝，甜得眯起眼。墨尘凑过来也要尝，她笑着躲开，却被他用沾着竹屑的手抹了满脸糖稀。两人笑闹着，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也把这秋日的黄昏，染得比糖稀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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