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下来时，青瑶正在翻晒去年的陈皮。檐外的雪粒子敲着竹匾，发出细碎的响，她伸手接了一片，凉意顺着指尖钻进来，惊得她缩了缩手，却笑出了声——这雪比去年早了整整十日。
“傻笑什么？”墨尘抱着一捆干柴从外面进来，肩头落着层白霜，把柴往灶边一放，拍了拍她的后背，“手都冻红了，还不进来。”
青瑶转身时，发梢沾着的雪粒落在墨尘手背上，瞬间化成水。“你看这雪，多像撒了把盐啊，”她指着院中的梅枝，枝头刚冒的花苞裹着层薄雪，像缀了串碎水晶，“去年这时，你还说要等雪落满枝头，就烧松针煮茶给我喝呢。”
墨尘挑眉，弯腰从柴捆里抽出一把干枯的松针，松脂的香气混着雪味漫开来：“这就去烧。”他往灶膛里添了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侧脸发亮，“陈皮晒得够干了？等下泡在茶里，正好解腻。”
青瑶把陈皮收进陶罐，听见院门外有脚步声，回头看见林伯披着蓑衣站在雪地里，手里拎着个竹篮，篮里是几颗冻得硬邦邦的山楂。“瑶丫头，墨小子，来尝尝这个！”老人笑着扬手，山楂在雪光里红得透亮，“今早去后山摘的，冻过之后酸气少了，甜得很。”
“林伯快进来暖烘烘！”青瑶跑过去扶他，接过竹篮时，山楂上的冰碴蹭在手上，凉得她打了个哆嗦。墨尘已经烧好了水，听见动静探头喊：“把山楂洗几个扔进来，煮茶时添两颗，酸甜正好。”
灶房里很快飘起白雾，松针在水里翻腾，带着点松脂的焦香。青瑶蹲在灶前添柴，看墨尘把陈皮掰成小块扔进壶里，又从篮里捡了颗最大的山楂，用刀划开几道口子，连核一起丢进去。“这样煮出来才有滋味，”他说着，往灶里添了根粗柴，火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贴在一起的剪影。
林伯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抽着旱烟，烟杆上的铜锅在火光里发亮。“当年你娘煮茶，总爱往里面丢颗蜜枣，”他吐出个烟圈，被白雾打散，“说松针太烈，得用甜气中和一下。”
青瑶眼睛一亮，从柜里翻出蜜罐，挖了两大勺丢进茶壶：“那咱们也加！”蜜块在热水里慢慢化开，甜味混着松针的香，漫得满灶房都是。
水开时，松针浮在水面，像撒了把绿星星。墨尘把茶倒进粗瓷碗，先递给林伯，又给青瑶端了一碗，自己才捧着碗坐在她身边。青瑶吹了吹，抿了一小口，松针的清苦裹着陈皮的醇厚，最后舌尖泛出山楂的酸和蜜的甜，暖得她从喉咙一直舒服到肚子里。
“雪好像下大了。”青瑶望着窗外，雪花已经不是粒子，变成了大片的絮，把院中的梅枝压得弯下来。墨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起身：“等我会儿。”他抓起蓑衣披上，推门冲进雪里，青瑶只听见他踩雪的咯吱声，还有折枝的轻响。
林伯笑了：“这小子，准是去折梅花了。”
果然，墨尘很快回来，手里举着枝带雪的梅花，花瓣上的雪在灶边慢慢化了，滴在地上晕出小水点。他把花枝插进窗台的空瓶里，回头时鼻尖冻得通红：“等雪停了，这花就能全开了。”
青瑶看着那枝梅花，忽然想起去年雪天，墨尘也是这样冒雪折了枝梅回来，却不小心摔在院门外，裤脚沾着泥，手里的花枝却举得高高的，像捧着什么宝贝。她当时又气又笑，替他烤裤子时，他还嘴硬说“这点雪算什么”。
“茶凉了。”墨尘碰了碰她的碗，把自己的碗递过来，“换我的，还热着。”
青瑶接过来，碗沿还留着他的温度。林伯已经靠着灶壁打盹，旱烟杆斜放在腿上，嘴角带着笑。灶膛的火慢慢小下去，松针的香气淡了，梅枝的冷香却悄悄漫进来，和茶味缠在一起。
雪下到傍晚才小了些，墨尘去扫门前的雪，青瑶站在门口看，见他把雪堆成个小丘，还插了根梅枝当装饰。“像不像去年你堆的雪人？”她喊。
墨尘回头，脸上沾着雪沫：“比那个好看。”他忽然朝她招手，“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青瑶跑过去，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串糖葫芦，山楂裹着晶莹的糖壳，还沾着点雪粒。“刚才扫雪时看见镇上的货郎经过，”他把糖葫芦递给她，“冻过的糖葫芦，你不是说最好吃吗？”
糖壳在嘴里脆生生裂开，山楂的酸混着糖的甜，还有雪的凉，像把整个冬天的滋味都含在了嘴里。青瑶咬下一颗，递到墨尘嘴边，他张嘴接住，牙齿碰到她的指尖，两人都笑起来，笑声惊得院角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带落了梅枝上的一片雪，正好落在青瑶的发间。
墨尘伸手替她拂掉，指尖划过她的鬓角，轻声说：“明年冬天，咱们在院里搭个雪棚，就着梅花煮茶，好不好？”
青瑶点头，嘴里的糖葫芦还没咽完，含混地应着“好”。远处林伯的咳嗽声从灶房传来，带着点暖意，屋檐下的冰棱在暮色里闪着光，像一串串冻住的笑声。雪又开始下了，这次是慢悠悠的大片，把整个院子盖得白茫茫的，只有那枝插进雪堆的梅枝，红得格外显眼，像个暖暖的小灯笼，照着两人踩在雪地里的脚印，一串叠着一串，一直延伸到门口，和灶房的灯光连在一起，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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