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京艺术学院的方一凡，被按下了某个切换键。
从北京那个充斥着担忧、陪伴和康复训练的频道，迅速调回了大学校园青春飞扬、专业拼搏的节奏。
但无论节奏如何切换，有一个频率是永恒不变的——那就是和乔英子每天雷打不动的连线。
或是清晨醒来的一句“早安，今天感觉怎么样？”，或是课间休息时分享一张南艺天空奇怪的云，或是晚上睡前漫长的视频通话，看着她一边做着手部精细练习，一边听他絮叨一天的趣事。
手机成了连接两座城市、两种生活的唯一缆绳，方一凡紧紧抓着，从不松懈。
这天下午，方一凡刚结束一堂耗尽力气的形体课。浑身肌肉酸疼，汗水几乎浸透了练功服。他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双腿，龇牙咧嘴地走出练功房，习惯性地摸出手机。
屏幕上，“春风五子”的微信群正疯狂跳动着视频通话的邀请。
方一凡愣了一下，赶紧接通，顿时，手机屏幕被分割成四个小窗口——季杨杨、林磊儿、黄芷陶，还有乔英子。
“哟！这是干嘛呢？背着我开小会啊？”方一凡一边用毛巾擦着汗湿的头发，一边凑近屏幕，笑嘻嘻地问道。
“谁背着你啦，明明是你自己慢吞吞。”黄芷陶笑着怼他，“我们在讨论周末呢！英子周末下午康复训练结束早，我们打算带她出去透透气，正商量去哪儿好。”
“去新开的那家猫咖怎么样？听说环境很好，猫咪都很温顺。”林磊儿推了推眼镜，认真提议。
“或者去划船？天气转暖了，后海那边应该开了。”季杨杨接口道。
乔英子听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偶尔轻声发表一句意见：“猫咖好像不错，或者就找个公园晒晒太阳也好。”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屏幕这头的方一凡，看着伙伴们围着乔英子，为她规划着周末的放松活动，心里既为英子高兴，又像被一只小爪子轻轻挠着，泛起越来越浓的酸意和羡慕。
他能想象那画面：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朋友们推着英子，或者扶着她慢慢走，在公园里，在咖啡馆，说说笑笑，那本该也有他的位置。
“喂喂喂！”方一凡终于忍不住了，对着屏幕嚷嚷起来，故意摆出一副委屈巴巴又气鼓鼓的样子，“你们就是故意的吧！明知道我隔着千山万水回不去，非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聊这么开心！是不是就成心让我羡慕！让我嫉妒！让我恨啊！”
他夸张地捂着胸口，做出心痛状：“我这心啊，哇凉哇凉的！你们这是孤立！是排挤！是对我这个远在南京为艺术献身的游子的巨大伤害！”
季杨杨在屏幕那头毫不客气地嗤笑：“方一凡，戏过了啊。”
黄芷陶也笑弯了眼睛：“就是。”
连林磊儿都小声补刀：“表哥，你冷静。”
乔英子看着屏幕里方一凡那副活宝样子，忍不住低头抿嘴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
方一凡见大家“毫无同情心”，更是来劲，一边沿着校园小路往宿舍走，一边对着手机“痛心疾首”地指挥：“不行不行！我看不下去了！你们太过分了！我命令你们，现在！立刻！马上！自己拉个小群聊去！别在我这孤家寡人的大群里撒欢！给我留一片净土！谢谢合作！”
他正说得起劲，舞动着的手臂和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机屏幕上，完全没留意到前方拐角处的情况。
就在他一个转身，迈过路口拐角的瞬间——
手机里的小伙伴们只听到方一凡那边传来一声短促的吸气声，紧接着画面一阵剧烈晃动，然后镜头对准了地面和方一凡的鞋尖，隐约还能听到他慌乱的声音：“老...老师好！”
拐角处，站着一位气质优雅、表情却略带严肃的女老师，正是方一凡表演课的老师。她显然是被方一凡刚才那番“激昂”的言论和差点撞到人的莽撞惊动了，正微微蹙眉看着他。
方一凡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一声“完了，转角遇到爱”，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往身后藏，脸上挤出最乖巧的笑容：“老师好！我刚下课，正回宿舍呢...”
老师目光在他明显慌乱的脸上和藏在身后的手上扫过，倒是没追究他差点撞人和之前的大呼小叫，而是想起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向前走了一步，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态度：“方一凡，正好遇到你。上次课上那个即兴双人片段，你的吻戏部分，情绪还是太紧绷，不够投入，表现力出不来。”
老师直言不讳，“私下里要多和搭档练习，找找感觉，克服心理障碍。舞台上的真实感来源于平时的磨合和信任，知道吗？”
方一凡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背后的手机仿佛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他恨不得立刻掐断视频，但已经来不及了！
老师的话，一字不落，清晰无比地通过麦克风，传到了屏幕那头四个人的耳朵里！
他只能硬着头皮，连连点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是是是，老师您说得对，我明白了，我一定多练习，克服困难！谢谢老师指导！”
老师见他态度还算端正，这才点了点头，放过了他：“嗯，去吧。”
方一凡如蒙大赦，说了句“老师再见”，几乎是同手同脚的快速逃离了“事故现场”。
直到走出老远，他才敢把手机重新拿到面前，果然，屏幕那头的四个人，表情各异。
季杨杨抱着手臂，挑着眉，脸上带着一种“逮到你了”的坏笑，率先开口，语气拖得长长的，充满了戏谑：“哟~方一凡，可以啊！在南艺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嘛？课上还有‘吻戏’呢？还有搭档可以亲呢？啧啧啧...”
黄芷陶也忍俊不禁，看好戏似的添油加醋：“就是就是，还要‘多练习’哦~方一凡同学任务很艰巨嘛！”
连林磊儿都瞪大了眼睛，好奇又惊讶地看着屏幕，似乎无法想象自己表哥在舞台上和人练习吻戏的样子。
方一凡的脸瞬间爆红，急得差点跳起来，语无伦次地对着屏幕大喊：“不是！没有！你们别听老师瞎说！不是真的亲！是借位！借位懂不懂！就是看着像，其实隔老远呢！舞台表演技巧！技巧而已！我......我还是清清白白的！”
他一边极力辩解，一边紧张的、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视频窗口里乔英子的反应。
乔英子脸上的浅笑似乎淡去了一些，她微微垂着眼睫，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页的一角，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她没有说话，这种沉默反而让方一凡更加心慌意乱。
“真的！英子！你相信我！”方一凡恨不得穿过屏幕去摇她的肩膀，“那就是作业！是表演！我对着灯泡都能演！绝对没有真的碰到！我发誓！我要是骗你我就...我就挂科！”
他的赌咒发誓似乎起了一点作用，乔英子终于抬起眼，看了屏幕里急得满头汗的方一凡一眼，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哦。表演需要嘛，我知道。你有没有亲，我也管不着。”
这句“管不着”，听起来轻飘飘的，却轻轻扎了方一凡一下。她越是表现得不在意，方一凡就越是觉得她肯定是在意的，而且可能有点不高兴了。
“我怎么就管不着了！你管得着！你必须管得着！”方一凡急得口不择言，原地跺脚，“那不是表演需要！那是我专业需要！不对不对！是我...哎呀！反正我心里只有...只有...”
他卡壳了，那股冲动顶到喉咙口，却因为旁边还有季杨杨他们听着而硬生生刹住车，脸憋得更红了。
季杨杨他们看着方一凡这副窘迫又急切的样子，憋笑憋得辛苦，很识趣地开始打圆场准备撤退。
“那什么周末计划差不多定了，我们就先撤了啊。”季杨杨忍着笑说。
“对对对，方猴儿你好好‘练习’啊！”黄芷陶冲他眨眨眼。
林磊儿快速的说着：“表哥再见，我们先挂了。”
不等方一凡回应，三个“没义气”的家伙飞快地退出了视频通话，屏幕上瞬间只剩下他和乔英子两人。
方一凡也顾不上他们了，立刻拿着手机跑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切换成和乔英子的单独视频，语气更加急切：“英子！英子你听我说！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乔英子看着屏幕里他焦急万分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想什么。那是你的专业课，我理解的。”
“你理解什么呀！你肯定不高兴了！”方一凡眉头紧锁，“我跟你保证，绝对是借位，隔着十万八千里呢！我的搭档是我同学，我们纯纯的革命友谊！我对着她根本没有任何别的想法！我心里...”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盯着屏幕里乔英子的眼睛，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诚和笨拙的真诚：
“我要是真想亲......那也得是亲你啊......”
话音落下，世界安静了。
屏幕那头，乔英子明显愣住了。随即，一抹肉眼可见的红晕以极快的速度从她的脖颈蔓延而上，瞬间染透了她白皙的脸颊和耳朵，连小巧的耳垂都变得红彤彤的。她猛地低下头，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发烫的脸，连呼吸都漏跳了一拍。
“你......你胡说什么呢！”她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带着明显的羞涩和慌乱，再也维持不住刚才那副故作平静的样子。
看到她的反应，方一凡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心里那块大石头“咚”地一声落了地，紧接着涌上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窃喜和甜蜜。
她害羞了！
她不是不在乎！
他顿时来了劲，刚才的焦急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得意和傻笑，得寸进尺地凑近屏幕，压低声音追问：“我哪有胡说？我说真的！乔英子，你脸红了哦？是不是？给我看看？”
“没有！你看错了！”乔英子拒不承认，不肯抬头。
“就有！红得跟番茄一样！我都看见了！”
“方一凡！你闭嘴！”
“就不闭！你害羞了！”
“我没有！”
“你就有！”
视频两端，一个得意洋洋地逗弄，一个羞恼万分地否认。
相隔千里的两颗心，却因为这句脱口而出的、带着少年莽撞和真挚的话语，而被拉得极近极近。
而北京的房间内，乔英子捂着发烫的脸，心跳快得如同擂鼓，刚才那点因为“吻戏搭档”而产生的小小芥蒂，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白又笨拙的“告白”冲得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的羞涩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怦然心动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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