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来自史前冰川样本的秩序波动，如同一个微小的避风港，在方舟这座巨大而死亡的金属坟墓中，勉强维系着李维与塔莉亚联合意识最后的存在。意识光核依旧黯淡，其上缠绕的暗影荆棘丝线在古老结晶簇的场域压制下，虽不再活跃汲取，却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冰冷死寂，如同蛰伏的毒蛇。
牧羊人那冰冷超然的窥探感已然退去，被优先级更高的“巨引源相位偏移”事件所吸引。但那种被完全剖析、生死皆在他人一念之间的感觉，已深深烙印在他们的感知底层。它们并非无所不能，却依旧是无法理解的、高高在上的存在。
短暂的喘息之机，带来的并非安宁，而是更沉重的紧迫感和更深远的恐惧。
“GcU-0714”……地球史前冰川样本……与“荆棘之种”高度同源……“母本”……
牧羊人无意中泄露的信息碎片，如同拼图般在李维的意识中翻滚、碰撞。先行者显然早已知道地球存在某种与“荆棘”同源的力量，甚至不惜深入冰川取样研究。它们知道多少？它们对地球的关注，仅仅是因为这个样本，还是另有更深层的原因？
而牧羊人，它们对这一切了如指掌，甚至拥有“净化协议”。它们在这个宇宙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冷漠的观察者？谨慎的 quarantine 执行者？还是……别的什么？
【数据库……必须找到……更多……】李维的意识碎片艰难地传递出信息。方舟的数据库，哪怕只是残片，也可能藏着解开这些谜团的关键。关于GcU-0714的发掘报告，关于“荆棘之种”的研究日志，甚至关于牧羊人的只言片语……任何信息都可能至关重要。
塔莉亚的意识表示同意。生存的本能和战士的直觉都告诉她，无知即是最大的危险。了解敌人，了解环境，是活下去的第一步。
他们的感知再次小心翼翼地向外延伸。这一次，有了冰川样本散发的秩序场域作为暂时的“锚点”和微弱屏障，感知变得稍微清晰和稳定了一些，虽然范围依旧极其有限。
爆炸后的舱室更加破败，空气中弥漫着细微的焦糊味和能量过载后的臭氧味。那只被炸伤的变异巨怪失去了踪影，只留下几段断裂的、仍在微微抽搐的狰狞节肢和地上墨绿色的、具有腐蚀性的粘液痕迹。它或许退走去舔舐伤口了，但威胁并未解除。
他们的“目光”投向舱室深处那些破裂的通道和暴露出的管线。方舟的数据库并非集中存储，而是分布式节点网络。主数据库肯定随着核心区的毁灭而消失了，但一些区域性、部门性的缓存或备份节点，或许还有残存的可能。
【那个方向……】塔莉亚的感知捕捉到一处破裂管道后隐约传来的、极其微弱的、有规律的能量脉冲。那感觉像是某种低功耗存储设备在受损后仍在尝试进行数据校验或碎片整理。
联合意识再次开始艰难的“移动”。他们紧贴着保存管，如同企鹅依靠冰原上的突起抵御寒风，缓慢地朝着能量脉冲传来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消耗巨大，需要不断抵抗周围环境的死寂侵蚀和内部荆棘污染的隐性拖拽。
穿过扭曲的金属断口，绕过凝固的、成分不明的化学污渍，他们终于抵达了脉冲的源头。
那是一个嵌入舱壁内部的服务器机柜的一部分，大部分结构已经在内部的爆炸中熔化坍塌，只有最角落的一个存储单元似乎因为物理隔离较好而侥幸残存。它的外壳破裂，露出内部密密麻麻、但许多已经烧毁的晶体存储条。那微弱的能量脉冲，正是从其中少数几条还在勉强工作的晶体条上发出的。
如何读取？意识直连接口显然已经随着主板的烧毁而失效。
李维的知识库再次被调动。关于先行者存储技术的碎片信息闪过——这些晶体条本身具有微弱的能量场和信息辐射，在特定条件下，可以通过极其精细的心念感应进行非接触式、低效率的读取，尤其对于拥有高权限意识体而言。
【尝试……感应……】李维指引着，将权限编码的心念频率缓缓投向那些仍在脉冲的晶体条。
过程极其缓慢且痛苦。就像是试图用一根头发丝去感受微雕上的文字。大量的数据是彻底损坏的乱码，涌入意识时只会带来刺耳的噪音和眩晕感。他们必须极其小心地筛选，捕捉那些尚且完整的碎片。
模糊的信息流断断续续地涌入：
……日志片段-星历7432.γ：“……‘寻道者’项目第三阶段启动。目标：追踪‘巨引源’异常波动源。警告：波动能级超越阈值，疑似触及六级文明（宇宙改造者） 活动边界。建议提升观测警戒等级至‘欧米伽’……”
……研究报告摘要-‘荆棘之种’特性分析：“……样本表现出极强的规则扭曲性，能同化吸收多种能量形式，其核心模式为‘熵增驱动’与‘秩序覆写’，初步判定为某种五级文明（维度文明） 造物的退化衍生物或仿制品……警告，发现其与‘GcU-0714’存在序列共鸣，疑存在共同‘母本’……”
……通讯记录片段-加密等级‘诸神之语’：“……牧羊人阵列再次拒绝提供‘母本’坐标信息。其文明形态判断存疑，观测其科技表现介于四级文明（星团驾驭者） 巅峰与五级文明（维度文明） 门槛之间，但其对‘巨引源’的了解深度远超此范畴，疑有关键信息隐瞒……”
……GcU-0714发掘报告节选：“……位于太阳系第三行星（地球）古远古代冰川层，样本所处地层年代早于任何已知生命大爆发时期……周边检测到微弱的、非自然的时间膨胀效应残留……推测该样本并非本土起源，为极其古老的地外植入体……其稳定的共生秩序特性与‘荆棘之种’的掠夺死寂特性形成极端对立，疑似代表了‘母本’力量两种不同的演化方向……”
……警报：第七区隔离失效：“……‘荆棘之种’活性暴增！突破所有物理及能量约束！规则扭曲效应扩散……它正在尝试与‘巨引源’建立超维连接！请求……啊——！”
信息流戛然而止，最后一段充满了绝望的惨叫和刺耳的干扰噪音。
李维和塔莉亚的联合意识沉浸在巨大的信息冲击中，久久无法平息。
文明等级！六级文明（宇宙改造者）！五级文明（维度文明）！四级文明（星团驾驭者）！
这些之前只是模糊概念的存在，此刻有了清晰的、令人战栗的层级划分！
“巨引源”的异常，可能触及六级文明的活动边界？那是能够改写物理法则的恐怖存在！ “荆棘之种”疑似是五级文明造物的退化衍生物？而牧羊人，其科技表现在四级到五级之间，但却可能隐藏着更深的信息？ 而地球史前冰川中的样本GcU-0714，竟然是地外植入体？其年代古老到匪夷所思，甚至早于地球生命大爆发？它与“荆棘之种”同源，却走向了秩序共生？
先行者文明（方舟的建造者），从其能进行跨星系航行、初步研究“荆棘之种”和“巨引源”来看，至少达到了三级文明（星系主宰） 的巅峰，甚至可能摸到了四级文明的门槛。但即便如此，在“荆棘之种”失控面前，依旧显得如此无力，最终走向毁灭。
而人类文明，在灾难前恐怕连一级文明（行星掌控者） 都未能完全达到。
这其中的差距，如同天渊！他们之前所面对和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更高层级文明力量碰撞溢出的微小涟漪！
牧羊人……它们徘徊在四五级文明之间，监控着“巨引源”和“荆棘之种”，对人类乃至先行者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它们寻找“钥匙”，它们资源有限……它们到底是什么？
“母本”……这个贯穿所有信息的关键词，它究竟是什么？是某种更古老的、催生了GcU-0714和“荆棘之种”这两种极端存在的七级文明（宇宙创造者） 的遗产？还是某种宇宙本身的、尚未被认知的终极规律？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震撼。
然而，就在他们试图消化这些信息，并寻找更多线索时，塔莉亚的意识再次发出了最高警报！
【脉冲……变了！】
只见那些残存的晶体存储条发出的能量脉冲，频率突然变得极其紊乱和高亢！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外部干扰！
紧接着，整个残存的服务器模块猛地过热、发红，然后在一阵刺眼的电光中，彻底熔毁、爆炸！最后的数据碎片也随之湮灭！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冰冷的、超然的窥探感再次降临！
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不悦。
【警告：低维单元LV-tL，你们的行为已触发‘禁忌知识’防护协议。】牧羊人的信息再次直接植入他们的感知，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冰冷。【基于‘观察者公约’第7条第3款，对你们施加一级信息封锁。禁止再尝试访问任何涉及文明等级≥4、‘母本’、‘巨引源’本源的相关信息。】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约束力瞬间笼罩了他们的意识体。
并非能量冲击，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规则层面的禁令。他们能感觉到，今后一旦他们的意识尝试主动触及那些被禁止的知识领域，就会遭到强大的抑制甚至反噬。
牧羊人不仅观察，还会 actively 限制低等文明接触过高层次的知识！它们所谓的“观察者公约”，到底是什么？
【鉴于你们已接触部分信息，且与特殊样本GcU-0714融合，观测价值提升。】牧羊人的信息继续传来，语气依旧毫无波澜。【临时调整观测等级：从‘背景扫描’提升至‘重点关注（低优先级）’。】
【建议：优先清除内部规则寄生体‘荆棘’。否则，你们将成为污染扩散节点，面临强制净化。】
冰冷的宣告结束后，那窥探感并未立刻离去，反而再次聚焦于那根保存管和内部的冰川样本，似乎在重新评估其价值。
李维和塔莉亚感到一阵寒意。他们不仅被限制了认知，还被提升了“观测等级”，从偶尔瞥一眼变成了持续“重点关注”。虽然优先级不高，但意味着他们未来的每一步，都可能在这冰冷目光的注视之下。
而清除内部荆棘的“建议”，听起来更像是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中，李维那被施加了禁令的意识，却因为之前的信息冲击和牧羊人再次的降临，产生了某种奇特的联想。
GcU-0714是地外植入体，早于地球生命大爆发……“母本”力量两种演化方向……牧羊人对它的关注……
一个大胆的、几乎荒谬的猜想在他意识深处浮现——
难道……地球生命的起源，甚至人类文明的出现，可能与这古老的、来自星辰之外的“秩序共生”力量的植入，存在着某种关联？人类表现出来的坚韧、心念之力、文明延续的渴望……是否其底层，隐藏着与那冰川样本同源的、属于“秩序”一面的微弱代码？
而“荆棘之种”代表的“掠夺死寂”一面，是否一直潜伏在宇宙的阴影中，等待着复苏和反扑？“巨引源”是否是它的终极体现？
这个猜想太过震撼，甚至触及了牧羊人的禁令边缘，让他感到一阵规则的压制感。
但他强行按捺住这个念头，将注意力集中在更现实的问题上。
如何清除内部的荆棘污染？牧羊人提到了“强制净化”，那绝非他们想要的结果。
他们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根保存管，投向其中那块古老的冰，和那些散发着温和秩序波动的暗色结晶簇。
同源而不同路……压制……
或许，答案的关键，就在这来自地球史前冰川的样本之中。
【分析它……】李维的意识传递出坚定的意念。【了解它……了解这种‘秩序’的力量……或许……能找到净化我们自身的方法……甚至……】
甚至，找到对抗“荆棘”、理解“母本”的钥匙。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再仅仅是生存和返回，而是试图去理解那高悬于文明等级之上的、塑造了宇宙命运的巨大力量。
在这座沉默的方舟坟墓里，在牧羊人冰冷的注视下，两个渺小却坚韧的意识，开始了一场针对宇宙最古老秘密之一的、微不足道却又可能影响深远的探索。
————【第40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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