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了。
脚步声远去,药碗搁在桌角的轻响之后,屋里重归寂静。我仍躺在榻上,呼吸平稳,像沉睡未醒,直到那身影彻底退出院门,我才缓缓睁开眼。
月光斜照进来,落在床前一尺。袖中匕首贴着小臂,冷意渗进皮肉。方才那人端药的手很稳,眼神却飘忽不定,落在我脸上不过一瞬,便急着扫视屋内陈设。她不是寻常侍女,是来查探虚实的。
我坐起身,动作极轻,怕惊动暗处耳目。掌心那道血痕还在,白日里描摹的铜钱纹路已干涸发暗。我用温水洗净,对着烛火重新摊开手指,将纹路一寸寸记入脑海。云雷环列,中央一点凸起,如闭目之眼——这标记我在太乙观典籍残卷中见过,名为“锁灵符”,唯有亲传弟子方可持有。
可昨夜书房中,它却出现在父亲与蒙面人之间。
我从妆奁底层取出一方素绢,上面是我以指血临摹的完整印记。又翻出藏于夹层的《六韬》,此书乃母亲旧物,外人不知其存。一页页翻过,纸张脆黄,墨迹斑驳。至中卷时,一片薄纸自书脊滑落,飘然坠地。
拾起细看,纸上仅八字:“太乙观叛徒,慎交。”
下方压着一枚朱砂拓印,正是那枚铜钱图案。
指尖一顿。
这不是警告,是遗言。字迹虽陌生,但用墨方式、笔锋走势,与母亲平日批注兵书的手法极为相似。她曾随父访道终南,识得太乙门人。若这纸条出自她手,那十年前那场大火……未必只是意外。
我将纸条与素绢并置案上,提笔写下“清虚子”三字。笔锋刚落,窗外风动,烛火晃了一下。我抬头望去,只见树影摇曳,并无异样。
可心口那一沉,久久不散。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我换了素色衣裙,披了件薄氅,往府中静园走去。此处僻静,少有巡卫,且临近偏门,常有外客暂驻。昨日太乙真人离去前曾言,若有疑虑,可于卯时后寻他一面。
雾气未散,园中石径泛潮。我绕过凉亭,故意放慢脚步,目光扫过花木间隙。不多时,一道青袍身影自竹林深处踱出,须发皆白,手持拂尘,正是太乙真人。
我迎上前,行礼如仪。
“师父安好。”
他点头,神色淡然:“你体内寒毒暂稳,匕首之力尚能压制三日。这几日切莫妄动真气。”
“弟子谨记。”我顿了顿,故作迟疑,“只是昨夜睡不安稳,梦见一人黑衣覆面,手持一枚古钱逼近床前,欲夺我性命。惊醒后心头悸动不已,总觉得那钱币纹路似曾相识。”
太乙真人目光微凝:“何等纹样?”
我伸出右手,在掌心缓缓画出那云雷环眼之形。
他拂尘骤停,袖口一颤。
空气仿佛凝住。
片刻,他声音低了几分:“这是清虚子的信符。”
“清虚子?”我装作不解,“弟子未曾听闻此人。”
“他原是我座下二徒,十年前盗取观中秘典《玄冥录》,勾结江湖邪道,布阵杀人,致七名同门殒命。事发后叛出师门,从此销声匿迹。”太乙真人盯着我,“你怎会梦见此物?”
“或许是我曾在那本残卷上见过。”我垂眸,“昨夜梦中,那铜钱竟与师父所赠匕首上的石扣纹路相似,只是更为繁复。”
他眉头微蹙:“匕首石扣乃太乙观初代祖师所制‘镇脉印’,为镇压寒毒而设,与清虚子所用‘锁灵符’虽同源,却是正逆之别。一为护命,一为封魂。”
我心头一震。
同源而异流。
难怪纹路相似却不尽相同。父亲昨夜与那蒙面人商议布阵,所用铜钱正是“锁灵符”。若清虚子当真是叛徒,那如今与父亲联手之人,便是太乙观死敌。
可为何?
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叛徒,竟能让父亲如此倚重?甚至不惜设局诱我踏入寒渊阵?难道父亲早知清虚子身份,仍愿与之合作?
我强压思绪,低声问:“师父,若此人再现江湖,您可有办法辨其踪迹?”
“他左腕有一道剑伤,乃当年逃遁时所留,至今未愈。”太乙真人语气森然,“若见持此符者,不必多问,立斩勿论。”
我应声低头,心中却翻涌不止。
那蒙面人右臂微垂,似有旧疾——是否正是那道剑伤?
送走太乙真人后,我未即刻回房,而是绕道穿过回廊,借廊柱遮掩,悄然折返静园。待确认无人跟随,才从袖中取出那方染血素绢,再次对照记忆中的符纹。
毫无差别。
这不是巧合。母亲留下的警告、父亲密会的叛徒、师父口中十年旧怨——三条线终于交汇于一点。
我将素绢收回小囊,贴身藏好。回到房中,闩上门栓,取出《六韬》翻至夹藏纸条之处。提笔蘸墨,在空白页写下三行字:
“清虚子,太乙二徒,叛门十年。”
“锁灵符出,寒渊将启。”
“父与叛徒共谋,因何?”
写罢,忽觉脑中一闪。
幼时一次随父赴终南山访道,途中歇脚茶肆,他曾对随从低语:“太乙有二子,一承道统,一堕魔途。可惜……真正懂他的,只有那个被逐出门墙的。”
当时年幼,不解其意。如今回想,那“被逐出门墙”的,岂非正是清虚子?
父亲语气中并无憎恶,反倒藏着一丝惋惜。
难道他们……早有旧识?
我搁下笔,指尖冰凉。
若父亲与清虚子并非单纯利用,而是旧日故交,那这场布局便不只是为了困杀我,更可能是为了唤醒某种早已埋下的计划。而我,不过是其中一枚棋子。
可母亲的死呢?那场烧尽藏书阁的大火呢?若背后牵连太乙旧怨,那真相恐怕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残酷。
窗外日影西移,暮色渐浓。
我起身将《六韬》重新藏入妆奁,正欲合盖,忽然发现书页边缘有一处细微折痕,此前未曾注意。轻轻翻开,内页夹层竟还藏着半页残纸。
纸上只有一句残文:
“……癸亥年七月初九,清虚子夜访将军府,携《玄冥录》下半卷归还,言‘事未成,但约未毁’。”
日期正是母亲失踪前五日。
我的手猛地收紧。
他来过。
在母亲消失之前,清虚子曾亲自踏入将军府。
携回秘典,留下一句“约未毁”。
什么约定?
谁与谁的约定?
为何要在母亲死后十年,再度启动?
我盯着那行字,呼吸渐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响动。
不是脚步声,是窗棂被风吹动的轻晃。我迅速吹灭烛火,退至墙角阴影处,屏息凝神。
窗外月光洒进半尺,映出地面一道细长的影子——有人站在院中,不动,也不离去。
我缓缓抽出袖中匕首,石扣贴掌,寒意刺骨。
那人站了片刻,转身离去,衣角掠过花枝,带落几片花瓣,无声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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