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鸠的鸣叫在树梢间散去,风重新穿行于叶隙,枯叶自苏青鸾肩头滑落,坠入泥土。我指尖微动,将那片落叶轻轻拂开。她望着我,目光里尚有未褪的警觉,却已不再追问。
我收回手,掌心贴上剑柄,指节因久握而泛白。方才藏在衣袋中的密函,边缘硌着皮肉,像一块烧红的铁片,压得胸口发闷。我知道不能再拖了。
“你信我吗?”我忽然开口,声音比预想中低哑。
她微微一怔,随即点头:“自然。”
我没有再看她,只从怀中取出那油纸包裹的东西,放在她膝上。油纸泛黄,衣角已被汗水浸软,上面还留着我掌心的褶皱。
她低头盯着它,没有立刻拆开。“你在庙里找到了什么?”她问,语气平静得近乎刻意。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坐着,目光落在她垂下的手背上——那双手曾为我挡过暗器,也曾在我寒毒发作时死死攥住我的腕脉。如今它正微微颤抖,仿佛已感知到即将撕裂的真相。
她终于伸手,解开油纸。墨字显露的一瞬,她的呼吸滞了一拍。
“父讳清虚……”她低声念出这四个字,像是要确认它们是否真实存在。可当视线扫过画像轮廓时,她的手指猛地收紧,几乎将纸页揉碎。
“这是假的。”她猛地抬头,眼神如刀锋般刺来,“谁让你拿这种东西给我看?是不是你怀疑我?是不是你觉得……我一直都在骗你?”
我迎着她的目光,没有退让。“密函是从山神庙底座暗格取出,笔迹经年,墨色沉入纸背。传讯者用的是鹞子点灯三闪两停,正是清虚子门下独有的联络方式。这不是伪造,是他们自己埋下的记录。”
她嘴唇轻颤,却没发出声音。片刻后,她又低头重读了一遍,一字一句,像是要把每个字都钉进骨头里。
“我娘难产而死……我是被药童抱走的……”她喃喃道,“可师父从未提过这些事。他说我是观外拾来的孤女,根骨奇佳,才收我入门。”
我说:“也许他曾想护你周全。但有些人,不会允许真相留存太久。”
她猛然抬眼:“那你呢?你也早就知道了吗?”
“今日才知。”
她盯着我,瞳孔剧烈收缩,似在分辨真假。良久,她忽然冷笑一声:“所以你现在告诉我这个,是因为觉得我不再可信了?还是……你想试探我会不会背叛你?”
“我不是来审判你的。”我缓缓靠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我是来告诉你——无论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是苏青鸾。”
她怔住。
“你在密林为我挡箭,在我寒毒发作时守在我身边三年不曾离去。你记得我写错的第一个字是‘韬’,你说那是因为我总把谋略藏得太深。这些事不会因为一张纸就变成假的。”我伸出手,覆上她冰冷的手背,“你若问我是否会嫌弃你,答案只有一个:不会。”
她的眼眶骤然泛红,却没有落泪。只是用力咬住下唇,仿佛要用痛感压制内心的崩塌。
“可我的血……”她声音发抖,“我能引动你的寒毒反噬,是因为我体内流着他的血。我练剑时那些莫名涌出的真气,不是天赋,是血脉里的东西在回应他!我根本不是什么太乙弟子,我是他埋进来的一枚棋子,是不是?”
“那你为何从未对我下手?”我反问,“若你是他的女儿,早在十年前就该取我性命。可你一次次护我,甚至不惜以身挡刃。你的选择,才是你真正的身份。”
她摇头,像是听不进去。“如果有一天,他唤我归宗,我该怎么办?如果他让我亲手杀了你,我能不能拔剑?”
“我不知道。”我坦然道,“但我相信你会做出自己的决定。就像我相信,此刻坐在这里的你,不是清虚子的女儿,而是那个曾在雪夜里背着我走十里山路求医的苏青鸾。”
她闭上眼,肩膀微微塌陷下去。风吹过,带起她鬓边碎发,也吹乱了膝上那张密函的边角。她慢慢将纸页折好,动作迟缓,像在封存一件不该存在的遗物。
“你说我是苏青鸾……”她睁开眼,目光竟带着一丝悲悯,“可这个名字,是谁给的?是我娘临终前喊的?还是他安排好的代号?若这一切都是局,那我活到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无法作答。
她看着我,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笑,像是自嘲,又像释然。“你总是这样,说什么最重要的话。可你有没有想过,当我开始怀疑自己是谁的时候,你说这些话,只会让我更痛?”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缓缓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却执意独立。她将密函塞回我手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卷走:“你收着吧。我不敢保证……下次见到它时,我还是现在的我。”
我想拉住她,手臂抬起半寸,终究停下。
她靠着树干站定,侧脸映着斑驳光影,神情空茫。“从小到大,我只知道两个目标:一是护你周全,二是查清当年太乙观血案的真相。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我自己,就是那场血案的一部分。”
“你不是。”我低声道。
“可我逃不开。”她转头望向我,眼中不再是往日的清澈坚定,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挣扎,“沈清辞,你让我怎么面对你?当你体内的寒毒因我的血而躁动时,你会不会在某一刻,突然觉得我是个怪物?当你举起剑指向清虚子时,你会不会担心,那一剑也会落下在我头上?”
我没有说话。
她也不再问。只是静静站着,像一尊被风雨侵蚀多年的石像,外表未损,内里早已裂痕纵横。
远处传来一声鸟啼,短促而冷。
这一次,我们都听见了。
她忽然动了,抬手按住肩头旧伤处,眉头微蹙。那是被蚀骨镖所伤的位置,虽经玄火逼毒,仍会隐隐作痛。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我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密函重新放入她手中。“这东西,本该由你自己决定如何处置。若你想烧了它,我陪你一起点火;若你想查清一切,我也不会拦你。但有一件事我要说清楚——”
她抬眼。
“不管你的出身是什么,不管你将来要走向哪里,只要你还愿意站在我的身边,我就不会放开你。”
她望着我,许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可就在那一瞬,我分明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如同月下断刃,无声无息,却已斩断某些再也接不上的东西。
她将密函收入袖中,转身面向小径。雾仍未散,林影幽深,前方的路隐没在苍茫之中。
我站在原地,手仍握着剑柄。剑未出鞘,可我已感觉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重。
她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我们走吧。”
我迈步跟上。
风掠过树冠,一片枯叶飘落,恰好停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叶脉断裂,边缘焦黄,像是被无形之火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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