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过宫道,柳絮沾在肩头又旋即被脚步震落。我未停步,只将冰匣往怀中压得更紧了些。寒意顺着衣襟渗入皮肉,勉强压住体内隐隐翻涌的滞涩之感——方才殿上那一场对峙耗神太甚,连带着寒毒也在血脉里躁动起来。
小太监喘着气说完那句“湖心亭有人等您”,转身便跑,鞋底在青石上刮出急促声响。我没有追问他为何是公主相召,也未问是否奉了圣命。自昨日揭开火髓草旧案,朝局动荡,此时此刻,任何一场看似寻常的会面都可能是杀机暗伏的开端。
御花园深处静得出奇。白玉栏杆泛着微光,湖面如镜,倒映着半卷云影。亭子四角悬着铜铃,却无风不动。我立在九曲桥头,目光扫过水面——水纹自亭下向四周扩散,一圈接一圈,不似风起所致,倒像是重物入水后尚未平复的余波。
我解下腰间备用的丝绳,指尖轻抚过麻纤维表面。这绳原是用来固定药匣的,昨夜我顺手将其浸入冰泉,如今触手微凉,内里蓄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寒霜。若遇热气蒸腾,便会迅速凝结成细丝,延缓拉扯时的摩擦损耗。
刚踏上第三阶石阶,亭中传来一声轻响。
灵汐公主半个身子已滑入水中,发髻散乱,袖口湿透,一只手还抓着断裂的红绸。她仰面浮起,唇色发白,眼中却无惊惧,只有一瞬极快掠过的算计,在与我对视的刹那隐没。
她不是失足。
我站在亭沿,没有上前搀扶,也没有呼救。脚尖一点,手中绳索疾射而出,圈扣精准套住她右脚踝,随即手腕一收,借力将她拖回半途。她并未挣扎,任由身体被拉至离岸三尺处,才缓缓抬眼,湿发贴在颊侧,竟笑了一声。
“驸马倒是冷静。”她的声音轻软,像春夜里飘落的花瓣,“换作旁人,早扑进来救人了。”
“我也想救。”我握紧绳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这湖底埋着火髓草根须,公主应当清楚——它们遇血则活,遇热则燃。你若真想淹死,不该选这个时候。”
她笑意未减,反而歪了歪头:“你怎知我会流血?”
“你的指甲断了。”我盯着她左手,那截残甲边缘染着淡红,“方才攀栏挣扎时划破的。血滴入水,根须便会顺着脉络蔓延,释放热流。我体内的寒毒最怕这个,一触即发,痛如万针穿骨。你设这一局,是要看我当众失控?”
她不答,只是静静望着我,眸光幽深。湖面忽然泛起一圈涟漪,从西北角芦苇丛方向荡来,细微却规律,像是有人正悄然移动。
我早有防备。
进园之前,我已在周身撒了一层冰晶碎屑,薄如尘粉,随呼吸起伏悬浮于三尺之内。寻常人看不见,但若有异动,寒气遇热必凝,轨迹立现。
果然,芦苇微晃的瞬间,空中浮出一道斜线般的霜痕,如同无形刀锋劈开空气。紧接着,三点寒芒自不同角度破空而来,直取胸口、膝窝与右手脉门——出手之人懂武功路数,专挑无法全力反击的部位下手。
我旋身避让,同时抖腕甩出两枚冰针,一枚击偏左路箭矢,另一枚嵌入右侧芦苇杆中,冻结其韧劲,使整片苇丛微微下坠。第三支箭擦过肩头,布料裂开寸许,未伤皮肉。
趁此间隙,我将绳索猛拽,把灵汐公主彻底拖上岸,顺势推至亭柱之后。她跌坐在地,裙裾湿透,却仍抬头看着我,嘴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驸马可知,”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为何每次你寒毒发作,我都能及时送来火髓丹?”
我没有立刻回答。体内确实在发热,那是湖气蒸腾与根须感应共同作用的结果。但我不能示弱,更不能让她以为我已经动摇。
“不必演给死人看。”我压低声音,目光扫过芦苇深处,“他们不会活着回去复命。”
她瞳孔微缩。
就在这时,湖底忽有红光一闪,极其短暂,像是某种植物在黑暗中苏醒。我低头看向水面,只见一圈细密的红线正从亭基下方缓缓爬升,缠绕石柱,如同活物。
火髓草……真的在这里。
而且已被激活。
灵汐公主缓缓站起身,湿衣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轮廓。她抬起手,掌心托着一颗赤红色的小丸,通体晶莹,散发着温润热意。
“这不是普通的火髓丹。”她说,“它融了我的血炼制而成。只有我能控制它的效力,也只有我能决定——什么时候给你,什么时候让你生不如死。”
我盯着那颗丹药,没有伸手。
远处传来脚步声,整齐划一,是禁军巡逻的节奏。但他们还未靠近,至少还有半炷香的距离。
“你以为幕后之人是谁?”她忽然问。
我没说话。
她向前一步,几乎贴到我面前,呼吸拂过耳际:“是德妃。她要你死,我不让她得逞。可你也别妄想全身而退——今日这一局,是你欠我的。”
话音未落,她猛地将火髓丹塞进我手中,随即后退两步,跌坐回石阶上,开始低声啜泣,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
我握紧那颗滚烫的药丸,指腹感受到它微微搏动的热度,如同一颗缩小的心脏。
湖面恢复平静,芦苇不再摇曳,唯有那圈红线仍在石柱上缓慢攀升。我站在亭中,衣襟染水,袖口藏着未化的冰晶,掌心是灼人的丹药,身后是装作无助的公主。
风穿过亭角,吹起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在水面上,又被一圈悄然扩大的波纹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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