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下终南山时,天边刚泛出灰白。山道上的泥水沾在靴底,每一步都沉得像是拖着过往。城门在望,我没有回头。那块残碑、那滴坠落的水、那一声钟响,都留在身后了。
进宫前换了衣袍。玄色底绣金线鸾纹的驸马服是新制的,穿在身上不像从前那样硌骨。镜中人面容平静,眉眼间少了些冷意,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沉静。
紫宸殿前已聚了不少官员。今日是“鸾凤和鸣”之礼的朝贺日,皇帝要当着百官宣布婚仪落定,灵汐公主也将正式以正妃身份受封。殿外铜鹤口中吐出的香雾袅袅上升,礼乐声从廊下传来,一声接一声,像是要把往日的阴霾尽数吹散。
我站在文官末列,未主动开口。有人向我拱手道贺,我也只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人群,落在一名侍郎身上。他袖口内侧绣着半片云纹,边缘磨损严重,像是刻意藏了多年。礼部尚书倒台后,这类暗记便成了残党之间辨认彼此的标记。
我知道他还在这里。
鼓乐三响,百官入殿。皇帝坐在高位,神色肃然却不带怒气。他看了我一眼,才缓缓开口:“沈卿查案有功,昭雪忠良,朕心甚慰。今赐婚灵汐,非仅为酬其血脉之助,亦为彰我大靖重义守信之风。”
群臣齐声应和,“鸾凤和鸣”四字在殿中回荡。
我没有动。这话听着是恩典,实则是提醒——你所做的一切,终究不过是在皇权允许的范围内行走。太乙真人得以平反,是因为真相可控;而我的位置,也仍系于一道圣旨。
就在我低头的一瞬,脚步声由远及近。
灵汐公主从侧殿走出,一身赤红嫁衣尚未换下,发间金步摇随步轻晃。她没有停在自己的位置上,而是径直走到我身边,伸手挽住了我的手臂。
这一举动让满殿寂静了一瞬。
她的手指很稳,指尖微凉。我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瞬间集中过来,有惊诧,有揣测,也有冷笑。她却像毫无察觉,只是仰头看着我,嘴角扬起一点笑意:“驸马,今日是我们的好日子,别绷着脸。”
我未抽手,也没有回应。只是袖中的冰晶被握得更紧了些。寒气顺着掌心蔓延上来,压住了那一丝不安。
她低声说:“你知道吗?这步摇里的火髓石,还能显凤纹。”
我的心跳顿了一下。
她说这话时声音极轻,几乎只有我能听见。但那几个字却像钉子一样扎进耳朵里。“凤纹现,命劫起。”这是师父手札最后一页写下的预言,从未对外透露。
她怎么会知道?
我转头看她。她依旧笑着,眼神清澈,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寻常闲谈。可就在她说话的刹那,金步摇中央那颗火髓石闪过一道光,像是内部有什么东西苏醒过来,又迅速隐没。
我没有问。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这时,殿外传来司礼监的声音:“陛下有旨,请驸马与公主即刻前往御花园赏荷。”
话音落下,不少人 exchanged 眼神。这个时候赏荷,不合常理。御花园池塘里的莲早已谢尽,只剩枯叶浮水。这道旨意来得突兀,更像是为了支开我们。
但我不能拒绝。
我对灵汐点头:“走吧。”
她仍挽着我的手,两人并肩而出。经过大殿门槛时,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名袖绣残云纹的侍郎正在悄然退席,动作谨慎,却逃不过我的眼睛。
出了殿门,我借整理披风的动作,在袖中掐了个信号。暗卫会跟上去,盯住那人的一举一动。
御花园离紫宸殿不远,穿过两道回廊即可到达。途中灵汐一直没说话,脚步轻缓,像是真去赏景一般。直到转入临水小亭,她才停下。
“你觉得,他会去哪里?”她忽然问。
我盯着水面:“你说谁?”
“那个刚刚溜走的侍郎。”她拨了拨发间步摇,“他们还在怕你。毕竟你掀了礼部的老根,可没把虫子全清干净。”
我看着她:“你关心这个?”
“我关心的是你。”她转向我,目光认真,“你以为冤案昭雪就结束了?可有些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太乙真人去的。”
我没接话。
她走近一步,声音更低:“他们是冲着‘凤命’来的。而你是凤命之人,只要活着一天,就会有人想让你闭嘴。”
风拂过亭角铃铛,发出轻微的响声。我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一丝虚假。但她的眼神坦然,甚至带着某种近乎悲悯的情绪。
“那你呢?”我终于开口,“你现在站在我身边,是为了帮我,还是为了监视我?”
她笑了,这次笑得很轻,也很短。
“你忘了。”她说,“我的血能解你的毒。如果我们是敌人,早在你第一次昏倒在公主府时,我就动手了。”
我沉默。
她说得没错。那一次寒毒发作,我倒在她院中,意识全失。若她真想杀我,易如反手。
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敢轻信。越是看似无害的靠近,越可能藏着致命的刀。
“凤纹即将显现。”她再次提起,“当它完全浮现时,你会面临一次选择——活下来,或者……成为别人达成目的的祭品。”
我握紧袖中冰晶。寒意刺入皮肤,让我保持清醒。
“谁告诉你的这些?”
她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轻轻碰了碰我胸前的玉佩——那是师父留下的信物,也是我贴身佩戴之物。
“今晚的宴席,别喝第三杯酒。”她说完,转身走向亭外,“我去前面等你。”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片刻后,一名暗卫悄然现身,单膝跪地:“属下已派人跟踪那名侍郎。他去了城西旧宅,那里曾是礼部尚书私会下属之地。”
“继续盯着。”我吩咐,“不要打草惊蛇。”
暗卫领命退下。
我独自站在亭中,望着池面枯荷。远处宫灯陆续点亮,映在水上,一片昏黄。今日的朝贺看似圆满,实则处处裂痕。礼部余党未清,灵汐态度成谜,而那句“凤纹现,命劫起”,更是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
我抬手摸了摸胸前玉佩,冰冷坚硬。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震动从玉佩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轻轻敲击。
我立刻将玉佩取下,翻转查看。背面原本光滑的纹路,此刻竟浮现出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裂痕正中间,透出一点暗红色的光,像是渗出来的血,又像是被唤醒的印记。
我盯着那光,呼吸慢慢变沉。
玉佩从未有过异样。它是师父亲手所赠,说是护命之物,也曾挡过数次暗算。如今它出现裂痕,还透出红光……
这意味着什么?
我正欲细察,远处传来钟声。夜宴即将开始。
我将玉佩收回怀中,迈步走出亭子。宫道两侧灯笼高挂,照得地面通红,像铺了一层薄薄的血。
走到宫门交汇处时,迎面走来一群宫女,捧着酒器前行。为首的托盘上放着一只青玉壶,壶身雕着双鸾缠枝纹。
那是今晚要用的酒器。
我多看了一眼。
其中一名宫女脚步微顿,抬头飞快地看了我一下,又迅速低下头。
我停下。
她手中的托盘平稳,可指节有些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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