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看见画面里那辆黑色轿车歪斜地停在地库角落,前灯碎裂,引擎盖翘起。驾驶座上的人低着头,肩膀在抖。副驾驶地垫上,静静躺着一个粉色保温杯。
那是我送他的。
那天他发烧,我去药店看他,顺手把杯子留在了车上。姜汤还温着,他靠在柜台边咳嗽,我递过去时他没接稳,杯子磕在桌角发出一声轻响。他低头捡起来,说:“以后别来了,太远。”
可我还是来了。
陈砚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视频继续播放。镜头拉近,驾驶座车门被推开,顾晏辞踉跄着下车,一只手扶着额头,指缝间渗出血迹。他站在原地晃了晃,忽然转身朝电梯方向走。监控时间显示:凌晨一点十七分。
“您没有回家。”陈砚声音低了些,“您去了市中心医院急诊科,挂号、拍片、缝针,全程自己处理。之后打车去了城东一家24小时便利店,在门口坐了两个多小时。我们调了沿途所有摄像头,最后……您走进了这条老街。”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又移回顾晏辞身上。
顾晏辞没说话。他盯着手机屏幕,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颅内撞击。他抬手按住额角,呼吸变得粗重。
“再放一遍。”他说。
陈砚迟疑了一下,重新点击播放。
画面再次开始。黑色轿车驶入地库,灯光扫过墙面。方向盘猛地一转,车头撞上水泥墩。撞击声闷得像被捂住的呐喊。安全气囊弹出,顾晏辞整个人前倾,额头重重磕在方向盘上。血顺着眉骨流下来,滴在方向盘中央的车标上,一滴,又一滴。
我喉咙发紧。
顾晏辞忽然抬手,一把夺过手机。他凑近屏幕,眼神死死盯着那滴血落下的位置。他的手指微微发抖,指腹摩挲着屏幕边缘,像是在触摸过去的自己。
“那天……”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我不是想回家。”
屋子里安静下来。
陈砚皱眉:“您去哪儿都有记录,那天之后您彻底失联,公司上下——”
“我不是去开会。”顾晏辞打断他,视线仍没离开屏幕,“我不是去应酬。我不是为了签合同,也不是为了见客户。”
他缓缓抬头,看向我。
“我是去找一个人。”
我的心猛地一缩。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住哪条街,做什么工作。我只记得她的声音。”他声音很轻,却像刀刻进空气里,“那天在办公室,董事会逼我签联姻协议,我摔了笔要走,有人拦住我说‘顾总,您父亲等着您点头’。我就笑了。我说我不姓顾,也不叫顾晏辞。我是阿辞。是那个会蹲在便利店门口吃三明治的人。”
他顿了顿,手指缓缓抚过太阳穴。
“然后我开车走了。不是逃,是去找她。我得得她说话时会不自觉地咬下唇,记得她送外卖回来总先把保温箱擦干净,记得她怕黑,却从不肯让我陪她上楼。我记得这些,可我想不起她的脸。”
我眼眶发热。
“车祸之后,我躺在急诊室,护士问我名字,我说不出来。她问我住哪,我也想不起。可当她递来病历本让我签字,我下意识写了‘阿辞’。不是顾晏辞,不是董事长的儿子,不是霖氏集团的总裁。我只是……想做回那个能听见她声音就安心的人。”
他说完,把手机还给陈砚。
动作很稳,可我看见他指尖泛白,像是用尽了力气才没让自己倒下。
陈砚站在原地,没接手机。他看着顾晏辞,眼神变了。不再是下属看上司的恭敬,也不是外人看疯子的怀疑,而是一种近乎震动的迟疑。
“您……早就计划好了?”他问。
“没有计划。”顾晏辞摇头,“我只是不想再活成别人要的样子。我不想再签一份我不懂的合同,见一个我不爱的人,住一间没有温度的屋子。我不想再听‘顾总该做什么’,我想听‘阿辞,今晚想吃什么’。”
他转过身,伸手把我拉到身前。
掌心滚烫,力道却很轻。
“她煮的面总是太咸,鸡蛋老是搅不匀。她家的热水壶会发出奇怪的嗡鸣,床头灯接触不良,一碰就闪。她穿旧外套,骑电动车,下雨天会把雨衣让给客人。她不是我世界里该出现的人,可她出现之后,我才发现,我原来一直活在假的世界里。”
陈砚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你说我父亲病危,要我回去签字。”顾晏辞看着他,“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回去,明天就会有十个人来查她的身份?她的住址、工作、家人,都会变成档案里的编号。而我,会重新变成那个连自己心跳都听不清的顾晏辞。”
“我不是失踪。”他声音低下去,“我是终于醒来了。”
陈砚终于接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关掉了视频。他站在原地,西装笔挺,领带一丝不苟,可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某种支撑。
“您知道公司这三个月……”
“我不关心。”顾晏辞说,“我现在关心的,是她明天要不要值夜班,是她电动车的电够不够,是她膝盖上的旧伤会不会在阴天疼。”
他说完,拉着我在床沿坐下。
仍是紧握着我的手,像怕一松开就会失去什么。
陈砚没再说话。他低头看着床头那张照片,背面写着“2018年6月,与Ac。Sw。”他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很久,忽然问:“这张照片……您一直带着?”
顾晏辞点头。
“高中时的事,我不记得了。”他说,“可有些东西,像是刻在骨头里的。比如看到星空就想画画,比如听到某个名字会心口发闷。那天在便利店,她叫我阿辞,我回头了。不是因为名字熟,是因为……我的心先认出了她。”
陈砚慢慢合上文件夹。
他没走,也没再劝。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堵曾经坚固的墙,此刻裂开了缝隙。
屋外风声渐弱,雨早停了。墙角的热水壶还在保温,灯亮着,嗡鸣声断断续续。锅里的面已经干了,边缘焦黑,可没人去收拾。
顾晏辞靠在床沿,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像是有火苗在跳。
“我刚才……看见了。”他忽然说。
我一愣:“看见什么?”
“办公室。”他声音很轻,“灯很亮,墙上挂着巨幅城市规划图。桌上堆着文件,有人在念并购案条款。我坐在主位,手边咖啡凉了。他们说‘顾总,婚约定在下月十八’。我说‘我不娶’。他们说‘您没得选’。然后我站起来,摔了杯子。玻璃碎了一地,像星星。”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左手腕内侧。
“我冲出去的时候,听见有人喊‘顾总!车钥匙还在桌上!’可我没回头。我知道我要去哪。我不记得她的脸,可我知道,只要找到她,我就能停下。”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我不是丢了记忆。”他转头看我,眼神清得像雨后初晴,“我是终于逃出来了。”
陈砚站在原地,许久,才低声说:“您……真的不跟我走?”
顾晏辞没回答。他只是抬起手,轻轻擦掉我眼角不知何时滑下的泪。
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
然后他把我拉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发顶。
“我说了不会走。”他说,“这次,谁也别想把我带走。”
陈砚没再开口。他慢慢后退一步,手里的文件夹垂在身侧,像失去了所有重量。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热水壶的嗡鸣,一声,又一声。
顾晏辞抱着我,呼吸落在发间。他的心跳很稳,一下一下,像是在数着未来的日子。
陈砚站在门口,没走,也没靠近。他看着我们,眼神复杂,像是看到了某种他从未理解过的东西。
我抬眼看向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不是来接顾晏辞回去的。
他是来确认,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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