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灯还亮着,风从楼梯口灌进来,吹得那张说明书在箱子里轻轻抖了一下。我把它按回去,顺手带上了行李箱的拉链。
门关上后,屋里安静下来。她已经坐在餐桌前翻外卖单了,头发还在滴水,一缕贴在颈侧。我没去卧室,而是走到洗衣机旁边,把那张写着“晚说的都对”的纸条重新抽出来,压在操作面板底下。
这是第七次。
前六次我都记了笔记,在说明书边缘用铅笔划出重点。轻柔模式、水温三十度以下、洗衣液投放量不超过刻度线——这些字我反复读,像背董事会纪要一样认真。可每次按下启动键,结果总差那么一点。
这一次我不想再出错。
我翻出昨天换下的衬衫和那件灰蓝色西装,整整齐齐叠好,准备按流程来。西装是助理送来的,料子很贵,但我现在不在乎这个。我在乎的是它能不能干净平整地晾出去,而不是变成一团泡发的布团。
我把衣服塞进滚筒,打开说明书,手指一行行往下移。“洗涤程序选择:日常衣物推荐使用‘标准洗’,易皱面料请选‘轻柔模式’。”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确认无误后,伸手去拨旋钮。
屏幕上跳出选项时,我犹豫了一秒。
“防皱晾晒建议时间:上午九点至十一点,避开阳光直射。”
这句话让我停住了。我记得她说过,早上晒衣服最干得快,但午后太阳太烈,会把布料晒硬。我心想,既然说明书连晾晒时间都写了,那对应的程序一定最合适。
于是我把旋钮转到了“速洗”。
水开始注入,泡沫渐渐升起。我蹲在洗衣机前,看着玻璃门后的水流旋转,心里竟然有点紧张。说明书还压在面板下,我时不时瞄一眼,生怕漏掉什么步骤。
直到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
她推门进来的时候,手里拎着刚买的青菜,鞋还没换就愣在玄关。
“怎么这么多泡泡?”
我立刻站起来,下意识挡住机门,“程序正在运行。”
她放下袋子走过来,眉头微皱,伸手敲了敲显示屏:“阿辞,这是速洗。”
“我知道。”我语气很稳,“但这里写着,防皱晾晒推荐时间对应这个程序效率最高。”
她没说话,拉开洗衣机门的一瞬间,大量蓝白色泡沫涌了出来,顺着地面往外爬。她伸手进去捞了一把,扯出我的衬衫——湿透、皱成一团,袖口还挂着半凝固的残留物。
“你把西装扔进去了?”她声音不高,却带着点哭笑不得的劲儿。
“你说过,衣服要勤换。”我说,“而且我看说明书写了‘效率优先’。”
“那是针对普通棉质衣物!”她终于忍不住笑了,抬眼看我,“顾总,您这效率,差点把我家地板淹了。”
我也跟着僵了一下,随即蹲下去帮忙关电源。水流停了,但泡沫还在缓慢蔓延。我卷起袖子,想用手把衣服捞出来。
“别碰。”她一把拦住我,“上次你搓了半小时都没洗干净,这次我来。”
“我可以学。”我坚持。
她看了我一眼,忽然问:“你干嘛非要用这个程序?”
“我想……按你说的方式做事。”我低头看着那滩泡沫,“你说慢一点没关系,可我觉得,快一点才能赶上你。”
她动作顿了顿。
然后她弯腰,把旋钮重新拨回“轻柔模式”,声音很轻:“有些事,不是按说明书做就对了。就像煮面,火太大,面会糊;心太急,人也会累。”
我没有反驳。
她把脏衣服重新分类,该手洗的手洗,能机洗的放进另一个桶。我站在旁边,一句话没说,只是看着她熟练地倒洗衣液,调水温,盖上盖子。
等洗衣机重新运转起来,她才回头瞧我一眼,“下次,先问我。”
“嗯。”
她转身去阳台晾衣服,背影被窗外斜照进来的光勾了一圈边。我一个人留在厨房,蹲在地上擦地板上的泡沫。指尖沾了水,凉凉的,混着一点淡淡的香。
说明书还在面板下,我拿出来,翻到那页有批注的地方。指节无意间蹭过“晚说的都对”那几个字,墨迹有点洇开,像是被汗水浸过。
我盯着看了很久。
屋外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路灯亮了,照在窗台上那只胶带缠着的马克杯上。它歪着身子站着,裂缝里透出一点暖黄的光。
我坐回小凳上,把说明书摊开在膝盖上,又从兜里摸出一支笔。在“轻柔模式”旁边,我画了个圈,然后写下一行字:
“不是所有正确的事都会带来好结果。”
写完后,我没合上书,也没动地方。只是坐着,一页页往后翻,像在读一本还没读懂的书。
她的拖鞋声从阳台传来,经过厨房门口时顿了一下。
“还不去换衣服?裤子都湿了。”
“马上。”我说。
她没走远,在客厅停下,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老电影的声音响起来,是那种黑白片,男女主角在雨中拥抱。
我低头继续看说明书,手指摩挲着纸页边缘。
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她出门前说的话:“等哪天真不能用了,我就找个铁盒子,把它焊死,摆在床头。”
我抬起头,望向窗台。
那个杯子还在那儿,胶带歪歪扭扭,像一道不肯愈合的伤疤,却又倔强地撑着没有碎。
我收回视线,把说明书轻轻放在腿上。
灯光落在纸面上,映出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洗衣的意义,不在于洗净污渍,而在于守护每一件承载记忆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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