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灌进楼道,我就听见头顶一声闷雷滚过。
巷口的天像是被谁泼了墨,压得整条街都矮了一截。我加快脚步往楼上走,背包带子勒在肩上发疼。站点提前两小时停运,说暴雨要来了,电动车不安全。我没多争,签了退勤就往回赶。路上雨还没下,可空气沉得喘不动气。
钥匙插进锁孔时,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推开门,窗帘被风吹得扑在墙上,像一张鼓胀的帆。阿辞背对着我蹲在窗边,两只手紧紧抱着头,指节泛白,额头抵着墙皮剥落的一角。他衬衫后领湿了一圈,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阿辞?”我放下包,快步走过去。
他没应,身体微微发抖,嘴里断断续续地念着:“车……刹不住……后视镜里有血……谁的?”
声音很轻,却像刀片刮过耳膜。
我伸手去探他额头,烫得吓人。心猛地一沉,转身翻出药箱——退烧药空瓶躺在角落,只剩半盒创可贴和一支干瘪的护手霜。昨天明明还剩三粒,怎么就没了?
顾不上多想,我拧开热水壶烧水,顺手掰了两片姜扔进去。厨房小得转身都费劲,可我动作不敢慢。窗外开始噼啪响,第一滴雨砸在晾衣架上,溅起一小团灰。
姜茶熬好端出来时,他已经滑坐在地上,靠墙蜷着,呼吸又急又浅。我跪在他旁边,托起他肩膀:“醒一醒,喝点东西。”
他眼睫颤了颤,勉强睁开一条缝,眼神浑浊,像是认不出我。我扶他坐直,把碗凑到他唇边。他本能地抿了一口,立刻皱眉想躲,喉咙里发出抗拒的呜咽。
“再苦也得喝。”我捏住他下巴,一点点喂进去。
他呛了一下,猛地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掐断骨头。我疼得吸气,却没有挣开。
“别走……”他嘴唇发紫,声音抖得不成调,“这次……我会记得……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话没说完,他又闭上眼,整个人软下去。
我愣在原地,心跳撞在肋骨上。那句话像根线,从耳朵一直扯到心脏深处,拉得生疼。
外面雨势骤然加大,哗啦一声盖住了所有声响。我把他拖到床上,掀开毯子盖好,又用凉毛巾敷在他额头上。他眉头一直没松,偶尔抽动一下,像在梦里还在逃什么。
体温计夹了十分钟,拿出来一看,三十九度六。
我咬住下唇,盯着那串数字发怔。这屋子没空调,风扇转得吃力,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楼下便利店倒是有冰袋,可现在出去,怕是连伞都撑不住。
正想着,他又开始呓语。
“红车……RL-0520……是你吗?”
我心头一震。这号码不像本地车牌,尾数还带着零。可他说得那么肯定,仿佛亲眼见过。
我没答,只是把毛巾重新浸湿,叠好盖回去。他额头烫得惊人,可指尖却是凉的,指甲发青。
“是我。”我低声说,“我一直在这儿。”
他似乎听到了,肩膀轻轻塌下来,呼吸稍微平了些。
我坐在床沿守着,每隔二十分钟量一次体温。第二遍降到三十九度二,第三遍三十八度九。凌晨一点,雨打得窗户哗哗响,像有人拿砂石往玻璃上砸。我换了最后一次毛巾,刚要起身,他忽然又睁开了眼。
这次目光清明了些,虽然涣散,却牢牢盯住我。
“你……没走?”他嗓音哑得厉害。
“去哪儿?”我拧干布,搭在他额上,“外头水都快淹到一楼了。”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皮慢慢合上。手指却没松开,依旧勾着我的袖角,轻轻拉着。
我抽了半张纸巾擦手,顺势坐在床边。雨声太大,屋里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他睡得不安稳,每过一阵就哼一声,像在忍痛。我几次想抽出手,可每次动,他就会皱眉,嘴里又开始嘟囔些听不清的词。
直到四点,体温终于掉到三十八度以下。
我松了口气,正想躺下眯一会儿,他突然又开口,声音极轻:
“那天晚上……你送外卖,摔了一跤。”
我身子一僵。
“膝盖破了,在路灯底下坐着换袜子。我没敢靠近,只站在对面大楼门口,看你站起来走了。”
我缓缓抬头看他。
他眼睛仍闭着,可嘴角动了动,像是笑,又像是痛。
“后来……你去便利店买药,手里攥着发票,站了好久才敢进。我看见你数硬币,五毛、一块……凑够十五块八。”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我不是……不想帮。”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没动,也没说话。那些夜晚我早记不清了,可他全记得。
记得我狼狈的样子,记得我窘迫的瞬间,记得我不肯低头的倔强。
原来他一直在看。
雨还在下,但势头小了些。天边透出一点灰白,照在床头那只铁皮猪存钱罐上,罐身斑驳,耳朵缺了一角,可肚子鼓鼓的,装满了我和他的日子。
我轻轻把手抽出来,替他掖了掖被角。
他没再抓我,只是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脸朝向我这边,嘴唇微张,又呢喃了一句:
“苏晚……”
名字从他嘴里滚出来,像一颗含了很久的糖,终于化开。
我没应,也没走远。拿了条干净毛巾坐在桌边,等他下一次醒来。
外面雨声渐疏,屋内只剩钟表走动的滴答声。我盯着那扇被风吹得晃动的窗,想起昨天下楼前他对我说的话。
“生活不会因为天气预报就停摆。”
可今天,是他先撑不住了。
我起身关窗,手刚碰到玻璃,他忽然又喊了一声,惊得我回头。
他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右手抬起来,像是要抓什么,又像是在挡什么。
“别——”他声音撕裂,“别过来!”
我冲过去按住他肩膀:“阿辞!醒醒!”
他猛地睁眼,瞳孔剧烈收缩,胸口剧烈起伏,像刚从水底被人捞上来。他死死盯着我,眼神从恐惧到迷茫,最后才一点点缓下来。
“……你还在。”他喘着气,手慢慢垂下。
“我在。”我握住他手,“没事了。”
他点点头,闭上眼,手指却仍缠着我的,不肯松。
我坐在那儿,没再动。天光一点点亮起来,照在他脸上,映出一夜未眠的憔悴。
外面雨势渐歇,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他开始记起碎片。
而我,不能再假装它们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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