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还贴着我的眼角,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皮肤。远处第一束烟火炸开时,整片天空被撕亮,金红的光映在他瞳孔里,像火种落进深潭。
我听见自己说:“还没放我们买的那个。”
他没动,手臂仍环在我肩外,像是怕松开一点,刚才那句话就会飘走。可话已经落下来了——“和你一起变老”。不是承诺,也不是解释,就是一句轻得几乎被雨声盖过的坦白,却比任何誓言都沉。
第二束烟火升空,银蓝的尾焰划破云层。他终于收回手,解下西装外套搭在我肩上。布料还带着体温,内袋边缘那块包银线的玻璃片微微凸起,硌着我的锁骨。
“走吧。”他说。
我们穿过湿漉漉的小径往空地去。路边积水倒映着零星未熄的火光,脚步踩过时涟漪晃动,像打碎了一地旧梦。他始终牵着我的手腕,不紧不慢,掌心干燥。
大型烟火筒躺在塑料袋里,是昨天我在便利店顺手买的。包装纸印着俗气的金色龙纹,引线粗得不像话。我蹲下把它摆正,抬头看他:“你来点。”
他盯着那截深褐色的引线看了几秒,眉头微蹙。“这种民用型号,燃烧速率不稳定,受潮后容易回火。”他伸手拨了拨,“而且固定方式太随意,倾斜角超过十五度就有侧喷风险。”
我没说话,只是把打火机塞进他手里。
他又低头研究起来,声音低而专注:“如果现在点燃,风速约三级,偏东南,烟雾扩散方向会……”
“顾晏辞。”我打断他。
他顿住,抬眼看我。
“闭眼。”我说,“许个愿再点。”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计算或安全距离,但我已经弯腰凑近引线,拇指按下打火机。
火苗窜起的一瞬,他猛地把我拽向身后,手臂横挡在我面前。灼热气流扑上面颊,紧接着一声轰响炸开夜幕,橙红火焰如瀑布倾泻,照亮了整片草地。
他依旧挡在我前面,背脊绷得很直。等第一波喷射结束,他才缓缓转身,声音有点哑:“下次别靠这么近。”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来?”我问他,“明明可以一把接过打火机,或者干脆不让放。”
他没答。远处又一束烟火腾空,光亮映出他脸上细微的表情——不是责备,也不是担忧,而是一种近乎困惑的柔软。
我重新把烟火筒扶正,这次直接递到他手边。“再来一次。”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蹲下来。这次没有分析,没有测算,只是盯着那根黑乎乎的引线,像是在看一件陌生的东西。
“许好了吗?”我问。
他点头,低头凑近。
火光亮起的刹那,漫天星辰仿佛同时坠落。金红与雪白交织成网,洒在我们头顶,照亮彼此的脸。我仰头望着,忽然感觉腰间一紧。
他抱住了我。
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也不是护住危险时的本能反应,而是完完全全地、用力地将我圈进怀里。下巴抵在我发顶,呼吸拂过耳侧,心跳快得不像话。
烟火还在炸响,一簇接一簇,像是永不落幕的庆典。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声音压在喧嚣之下,却清晰得让我耳朵发烫:
“许的愿是……和你一起变老。”
我没有动,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他抱着,听着他胸腔里的震动,感受着烟火热度混着夜风扑在脸上。
很久以后,最后一束银蓝色的花火在高空绽开,像一颗缓慢熄灭的星。他依旧没松手。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放完了。”
他嗯了一声,却没有放开的意思。反而把脸埋得更深了些,鼻尖蹭过我的发丝。
“以前从来不会做这种事。”他低声说,“公司年会放烟火,我都站在控制室看监控画面。谁许愿、谁拥抱、谁哭了,全都清清楚楚。但我从没想过,原来站在这里看,是这个样子。”
“哪样?”
“太亮了。”他顿了顿,“亮得什么都藏不住。”
我笑了下,想退开一步,却被他重新拉回。
“等等。”他说。
他松开一只手,从西装内袋掏出那块包银线的玻璃片,连同缠着红丝线的发绳一起放进我掌心。动作很稳,像是交付某种信物。
“拿着。”他说。
“为什么现在给?”
“因为刚才许愿的时候,”他看着我,眼神安静,“我想起你说过的话——你以为我会把这些‘阿辞’的东西清理掉,像擦掉粉笔字。”
我心头一颤。
“但我不想擦。”他继续说,“它们不是错题,是我唯一写对的答案。”
远处人群渐渐散去,笑声随着风飘远。路灯昏黄,照出我们交叠的影子。地上残留着烧尽的烟火筒,焦黑的外壳裂开,露出里面空荡的芯。
他牵起我的手,十指扣紧。
“回家吗?”他问。
我点头。
我们转身朝出租屋走去。楼道灯还亮着,窗框里透出暖光,像守候的眼睛。走到楼下时,他忽然停下。
“还有个问题。”他说。
“什么?”
“你说昨夜那些梦,”他声音低了些,“梦见我煮面、梦见你涂护手霜……如果哪天我不记得了,你会不会……再教我一遍?”
我看着他。他的眼神认真得近乎笨拙,没有一丝算计或掩饰。
“会。”我说,“一百遍都行。”
他嘴角动了动,终究没笑出来,只是握紧了我的手。
楼梯口堆着几件旧家具,是我们搬进来时留下的。经过时,他忽然弯腰,从沙发缝里摸出一支断了半截的蜡笔。红色,笔身被压扁过,上面有模糊的字迹。
“这是……”
“你画拼图用的。”我接过,“那天你说要画我们的孩子,结果画得太用力,折断了。”
他盯着那支蜡笔看了很久,然后慢慢把它塞进口袋。
“下次。”他说,“我用铅笔好好画。”
我们继续往上走。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一层,两层,三层……
拐角处,一只流浪猫从垃圾桶后溜出来,尾巴高高翘起。他下意识把我往里侧带了带,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次。
钥匙插进锁孔时,屋里传来水壶鸣笛的声音。应该是睡前烧的水还没关,自动跳闸后又重启了。
他推开门,先让我进去。
屋内一切如常:茶几上的速写本摊开着,最新一页画的是清晨的街角,一个穿红围巾的女孩提着外卖箱走向镜头;冰箱门上贴着便签,“记得热牛奶”几个字歪歪扭扭;暖气片轻微嗡鸣,像在呼吸。
他脱下西装挂好,经过书桌时停了一下,拿起那支断蜡笔,在空白页角落画了个极小的圆圈。线条颤抖,却不曾中断。
“画什么?”我走近。
“存钱罐。”他说,“你说能许愿的那个。”
我靠着桌边看他。他低着头,额前碎发垂下,遮住一点眉眼。这一刻,他不再是掌控千亿资本的顾总,也不是失忆后依赖我的阿辞,只是一个想把愿望一笔一划写下来的普通人。
水壶又叫了一声。
我去关电源,顺手倒了两杯温水。递给他时,杯沿碰了碰他的。
“敬存钱罐。”我说。
他抬头看我,终于笑了。
笑容很淡,却一直蔓延到眼睛里。
他没说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杯身那句“苏晚18岁生快”,然后轻轻放下杯子,握住我的手。
窗外,最后一缕烟火余烬飘落,融进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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