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内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虽无真实的火焰燃起木质,但那极致的能量冲击依旧留下了清晰的痕迹。昂贵的皮质沙发表面出现了细微的焦糊卷边,玻璃茶几上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纹,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仿佛电线烧焦后又混合着某种陈旧脂粉被灼烤的怪异气味,还有一种情绪被彻底燃尽后的虚无与死寂。
周玮瘫坐在地,紧紧抱着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的苏清,他的手臂上还有几处被怨火灼伤的红痕,眼泪混合着冷汗无声地滑落,身体因为后怕和极致的担忧而微微发抖。孟婆九则已经进入了“售后评估”状态,拿着她那贴满卡通贴纸的平板电脑,对着四周扫描,传感器发出轻微的“嘀嘀”声,屏幕上跳动着各种晦涩的数据流。
“能量残留等级评估……峰值达到丙上级,接近乙等临界,啧,够猛的。”她一边记录一边嘀咕,“怨念污染度检测……客厅中心区域重度污染,需进行深度净化……家具物品表面附着阴性粒子……得加收高危战斗附加费、能量净化费、场地清理费、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她完全沉浸在了她的“业务核算”中,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只是一项需要评估成本的工作。
花筝没有立刻理会孟婆九的“账单”。她缓缓调息,引导着体内因旧伤而有些紊乱的灵力重归丹田经脉,压下那翻腾的气血她的眼神依旧清明锐利。战斗结束了,但事情远未终结。这处居所和苏清那受到冲击的魂魄,都需要及时的净化与定魂。
她走到周玮身边,放缓脚步,蹲下身,声音尽可能地温和:“周先生,没事了,最危险的部分已经过去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让几乎被恐惧淹没的周玮稍稍回神。花筝的指尖轻轻搭在苏清的手腕上,一丝极其温和精纯的灵力如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探入。她能“看”到苏清的魂魄如同受惊的雀鸟,蜷缩在识海深处,惊悸不安,被外来的强烈情绪和后续的狂暴能量震荡得灵光黯淡,三魂七魄都有些松散的趋势。
花筝又将目光投向客厅中央。她的视线落在那件静静躺在一片狼藉中的戏服上。此时,依旧华美得惊心动魄,正红色的绸缎底色,金线盘绕出的繁复龙凤牡丹纹样,彩色亮片与流苏……但所有这些华丽,都蒙上了一层死亡的灰翳,彻底黯淡无光。那些用绝艺刺出的纹路,尤其是那只凤凰泣血的眼眸,此刻也失去了所有邪异的神采,只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沉重的空洞。
“九姐,”花筝开口,声音打破了客厅的沉寂,“麻烦你布个结界,隔绝内外气息。净化过程不容打扰,也免得气息逸散出去,引来些不干净的东西觊觎。”
“小事一桩!专业售后,包您满意!”孟婆九从她的百宝袋里一阵摸索,掏出几面不过巴掌大小、触手冰凉、不知何种材质所制的黑色三角小旗,旗面上用暗银色的线绣着繁复而古老的幽冥符文。她手脚极其麻利,身形如风,眨眼间便将七面小旗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精准地插在客厅的七个角落,手指掐动一个代表“闭锁”的阴司诀印,低喝一声:“幽冥为障,敕令四方!阴阳隔绝,邪祟莫闯!起!”
一股无形的、带着九幽之下特有的阴凉与绝对秩序气息的力场瞬间升起,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将整个客厅严密地笼罩其中。外界的一切声音——城市的喧嚣、清晨的鸟鸣——瞬间被隔绝,仿佛他们身处另一个空间。而客厅内部,所有气息也被牢牢锁住,不再有一丝外泄。
结界已成。花筝深吸一口气,真正开始了净化的仪式。她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古朴的铜制小香炉,又珍而重之地拿出三炷颜色深紫、近乎于黑、用料极为特殊的“安魂香”。此香以沉水香木为主料,混合了多种珍稀安神药材,由她师父亲手加持诵咒制成,对于安抚魂魄、净化阴秽有奇效。她指尖一搓,一缕真火点燃香头,清幽宁神、略带苦意的香气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弥漫开来,顽强地驱散着空气中残留的焦躁、怨怼与负面情绪。她将香恭敬地插入香炉,置于那件铺开的戏服正前方。
接着,花筝屏息凝神,双手缓缓抬起,于胸前开始结印。这一次,她的手势不再有战斗时的迅疾刚猛,而是变得庄重、舒缓、圆融,充满了慈悲与净化的意味。不再是破煞时的锐利磅礴,而是化为如同月华般清冷、包容、能涤荡一切污秽的纯净力量。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清朗、悠远、而又充满力量的咒语从她口中诵出,每一个字音都清晰圆润,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撞击在结界的内壁上,又反弹回来,形成细微的回响,在这片被隔绝的空间内往复震荡,蕴含着无上的安抚与净化之力。
随着咒语响起,花筝周身开始散发出柔和而纯净的白色光晕,与之前施展赤阳破煞符时的煌煌金光截然不同。这白光温润如水,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纯粹,如潮水般以她为中心荡漾开来,并向整个客厅蔓延。
“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咒文继续,白光愈发明亮和凝实。
“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花筝的语调逐渐拔高,带着一种代天行道的威严与无边慈悲。她结印的双手稳定如山,白光变得更加凝实璀璨,仿佛有无数细不可查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细小符文在其中生灭流转。那件戏服本身也开始散发出微光,不是之前那种妖异的赤红怨火,而是一种趋于平和、回归本真的、微弱的灵性光芒,仿佛一件蒙尘的珍宝正在被细细擦拭。那些绣法纹路仿佛经历了洗礼,重新变得清晰、哀婉动人,却终于彻底褪去了那腐蚀人心的恨意与疯狂,只余下技艺本身的美与哀伤。
“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
“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长存!急急如律令!” 最后一句咒文,花筝是以一种蕴含了无上决断与慈悲的力量念出,同时双手所结的“净天地印”猛地向下一压!
嗡——! 纯净的白光骤然向内收敛,如同百川归海,然后一股柔和却强大的净化波动如同水波涟漪般以花筝为中心缓缓荡开,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最终消散于无形。
结界内彻底恢复了真正的、深层次的平静。空气中所有刺鼻的气味、焦躁的感觉、阴冷的氛围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初霁、万物焕新般的清新与安宁,甚至隐隐有一丝极淡的沉香余韵。那件戏服静静地躺在地上,色泽依旧艳丽夺目,却再无任何灵异波动,仿佛真的褪尽了所有铅华与执念,变回了一件只是历史悠久、工艺精湛绝伦的普通文物,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辉煌与悲怆。
而苏清也肉眼可见的呼吸平稳起来,脸色似乎也没那么苍白了。
周玮看到客厅彻底恢复了平静,那件可怕的戏服变得平平无奇,而花筝和孟婆九都安然无恙,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激动得眼眶又红了,“两位大师……结束了?这次是真的……彻底结束了吗?”
“嗯,彻底结束了。”花筝肯定地点头,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后的轻松,“戏服上的……柳梦烟女士,我们已经送她往生了。她走得很安详。苏小姐只是魂魄受惊,灵能损耗过大,有些虚弱,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补充营养,安心静气,多晒晒太阳,别再接触这类阴气重、执念深的老物件,就会慢慢恢复过来的。”
周玮闻言,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喜悦和感激的泪水,他不住地鞠躬:“谢谢!真的太感谢你们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花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她看了看那件戏服:“这件衣服,如何处理,您自己决定。但我个人建议,最好不要再留在家中。可以联系博物馆、戏曲研究所或者专业的非遗保护机构,将其妥善捐赠或封存研究,也算是对柳梦烟女士那段历史、和她那身绝艺的一个交代与纪念。”
周玮连连点头,如同小鸡啄米:“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妥善处理!绝不再让清清碰它!”
孟婆九则适时地、笑容可掬地掏出她那万能平板电脑,调出一个设计得花里胡哨、仿佛某电商平台的结算界面,递到周玮面前:“周先生,麻烦这边结一下费用。包括基础咨询费、两次上门勘查费、高危战斗附加费(丙上级怨灵)、能量净化费、场地清理费、结界布置费、安魂香损耗费、以及往生快速通道VIp代办服务费……支持现金、刷卡、支付宝、微信、银联云闪付,哦,最近还开通了数字人民币支付哦!发票抬头您需要开个人还是单位?”
花筝忍不住再次扶额,好吧,至少,祖师爷的金身又能往上狠狠塑一大截了。
离开周玮家时,天边已经大亮,朝阳的金辉洒满城市,驱散了所有夜的阴霾。折腾了整整一夜,身心俱疲,但花筝走在清晨的微风中,却觉得心情格外舒畅明亮。解决难题,助人助灵,抚平冤屈,送往往生,这便是她修行之路的意义所在,再累也值得。
孟婆九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毫无形象地打着哈欠,眼角甚至挤出了生理性的泪花:“困死了……感觉魂魄都要出窍了……回去必须补个三天三夜的觉!
两人几乎是飘着回到位于城市不起眼角落的“国家玄学特别行动组”总部兼宿舍。
刷卡进入大厅,值早班的后勤人员看到她俩这副魂游天外的模样,尤其是略显凌乱的造型,立刻心领神会,见怪不怪地指了指楼上:“辛苦了,食堂有热粥和小菜,吃完赶紧回去补觉。”
有气无力地道了谢,两人先晃去食堂。清晨的食堂人不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个清亮又带着点泼辣的女声:“哎哟我的小宝贝们别闹!这可不是给你们加餐的时候!”只见晏十七正手忙脚乱地按着她那个从不离身的竹编药篓,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几只通体雪白、眼睛赤红的“白灵蛊”正试图从缝隙里钻出来,对食堂阿姨刚端出来的一盘油炸花生米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花筝笑着打招呼,努力压下看到虫子生理反应的一身鸡皮疙瘩。 晏十七抬头,看到她俩,立刻露出明媚的笑容:“呀!花花回来啦!还有小九!看你们这模样,又是大活儿?没事吧?”她顺手从药篓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扔给她俩,“喏,补气固元的‘百草蛊丹’,我家长老新炼的,好东西哦!”
二人接过,感激地道谢。
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下肚,花筝才感觉冰冷的四肢回暖了一些。孟婆九已经和晏十七叽叽喳喳聊上了,主要是抱怨昨晚那个怨灵多么难搞以及她的“差评”。
“呼……活过来了……”花筝满足地叹了口气,随即又垮下脸,“可是我好困,感觉能站着睡着……舍友,扶我一把……”
孟婆九自己也困得东倒西歪,两人再次像连体婴一样踉踉跄跄地挪向宿舍区。
花筝的宿舍在307。她用身份卡刷开门,第一次和这位舍友正式睡在一个屋里。
房间很整洁,两床、两桌、两柜,布局简洁。花筝这边干净整洁,并没什么私人物品(毕竟她还要上大学,几乎不会来住)。而属于孟婆九的那一边……则充满了强烈的个人风格。
床上堆着几个暗黑系的玩偶,桌上摆着一堆看不懂的电子设备、几个装着不同颜色液体的水晶瓶),墙角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看起来非常结实的竹编背篓,里面隐隐散发出草药和某种奇异幽香混合的味道。最显眼的是,她床头还挂着一面小小的、黑底银纹的旗子,上面绣着一个古老的“渡”字。
“啊……我的床……”孟婆九发出一声幸福的呻吟,直接一个飞扑,把自己摔进了那堆玩偶里,蹭了蹭,下一秒就几乎没了声息,显然是秒睡了。
花筝无奈地笑了笑,也顾不上洗漱了,把自己同样摔进柔软的被褥,几乎也是瞬间就陷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下午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脸上,花筝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她揉了揉眼睛,发现对床的孟婆九已经不见了,被子卷成一团。
她刚打着哈欠走出房间,就看到了在公共休息区正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往胳膊上灼伤处涂抹药膏的苏衔月。
“醒了?听说了,民国戏服怨灵?够劲!没事吧?”她晃了晃手里的小葫芦,“要不要来点特制糯米膏?清热祛阴毒,效果好得很!”
“谢谢衔月姐,我没事,就是有点脱力。”花筝笑着回应,感觉回到组里,被这种奇特的“家常”氛围包围着,疲惫都消散了不少。她注意到苏衔月胳膊上的伤,“新伤的?严重吗?”
“小意思,”苏衔月不在意地摆摆手,“昨天帮警方处理个老宅子,里面有个吊死鬼怨气不小,挣扎的时候被阴气扫了一下。已经没事了。”
另外一边, 楚星河依然对着他的电子星盘凝神推算,眉头微蹙:“东南水汽氤氲,鬼哭之象更显……恐非单一怨灵,似有聚集成势之兆……”
而晏十七正凑在楚星河旁边,看着星盘投影,手指点着某个闪烁的光点:“楚哥,是这里吗?这地方感觉湿气好重,我的蛊虫们好像有点兴奋又有点害怕?” 陆明烛则坐在另一边,擦拭着他的桃木剑,表情严肃,似乎在思考什么剑法要诀。
这时,林砚秋拿着一叠刚打印出来的文件走过来,看到花筝,温和地打招呼:“小筝休息好了?正好,处长刚通知,一小时后会议室开个小会,东南那边‘鬼哭滩’的案子升级了,需要立刻组队过去看看。”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初步判断可能形成了‘小规模鬼蜮’,楚师兄的推算应验了。”
小规模鬼蜮?鬼哭滩?花筝心头一凛,这听起来比单个怨灵麻烦多了。 “我也去!”孟婆九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她显然也刚起,头发翘着一撮,但眼神放光,“鬼蜮?我的‘忘忧术’和‘路引符’正好能大面积安抚引导!业绩……不是,是职责所在!”
看着迅速聚集起来的、并肩作战的同事们,花筝心中充满了踏实感和斗志。“好,”花筝深吸一口气,感觉体内的灵力已经恢复了大半,晏十七给的蛊丹正在持续发挥作用,“一小时後会议室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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