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乐家准备的菜肴精致而丰盛，席间乐老爷子和乐建国又问了方朝阳一些关于师承、平日所做之事的问题，方朝阳皆以“家传些许玄门技艺，经营白事铺，偶尔帮人处理些非常之事”谨慎应答，既未过分显露，也未完全隐瞒，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乐家父子虽觉神秘，却也挑不出错处，反而更觉这年轻人沉稳持重。
饭后，一家人又在客厅喝了会儿茶，聊了会儿天。期间，奶奶和苏晴的眼神时不时在方朝阳和乐文静之间逡巡，带着满意和一种“我们都懂”的笑意，让乐文静如坐针毡。
终于到了就寝时间。苏晴笑着拉起乐文静的手，又对方朝阳道：“朝阳啊，房间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就是文静那间，都收拾好了。你们坐了一天车也累了，早点休息。”她的语气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
乐文静的脸“轰”一下又红透了，结结巴巴地想说什么：“妈，那个……我……”
苏晴嗔怪地拍了她一下：“你这孩子，还害羞什么？在自己家，跟朝阳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带朝阳上去吧。”她根本不给乐文静反驳的机会，直接将她往楼梯方向推。
乐建国虽然没说话，但默认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在乐家人看来，既然“事实”已经存在，再让方朝阳去住客房，反而显得矫情和见外，不如大大方方承认这个“姑爷”的地位。
方朝阳面上依旧平静，对苏晴微微颔首：“谢谢阿姨。”然后便在乐文静几乎要冒烟的羞涩和不知所措中，跟着她上了楼。
乐文静的卧室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推开门，一股属于少女的、混合着淡淡馨香和阳光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布置得温馨而雅致，柔软的公主床，满墙的书架，窗边摆放着几个可爱的玩偶，处处透着主人家的宠爱与生活痕迹。
然而此刻，这间充满乐文静个人气息的卧室，却因为方朝阳的踏入，而弥漫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暧昧与尴尬。
“砰”的一声轻响，乐文静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脸颊绯红，眼神飘忽，根本不敢看方朝阳。
方朝阳站在房间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一个年轻女孩如此私密的空间。他的视线掠过那张铺着淡粉色床单、看起来异常柔软宽敞的双人床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那个……我……我睡地上！”乐文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几乎是抢着说道，然后就要去柜子里翻找被褥，动作慌乱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不必。”方朝阳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打坐即可。”
他走到窗边那张看起来还算宽大的软榻旁，上面铺着柔软的垫子。“这里便可。”对他来说，打坐调息本就是日常功课，在哪里都一样，并非需要卧床而眠。
乐文静动作一顿，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站在窗边，月光透过窗纱洒落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清辉。他这般体贴，主动提出打坐，将床留给她，让她心中既松了一口气，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希望他能靠近些的悸动。
“那……那怎么行？”乐文静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地上凉，而且这是我房间，怎么能让你……”
“无妨。”方朝阳转过身，看着她，眼神依旧平静，却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些许，“你我修道之人，不拘泥于此。况且，”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无奈，“令尊令堂既已如此安排，我们顺其自然便好，无需刻意回避，反倒显得心虚。”
他这话点醒了乐文静。是啊，如果她坚持让方朝阳打地铺或者自己睡地上，万一被家人发现，反而更解释不清，坐实了“心虚”，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白费。
乐文静咬了咬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那……好吧。谢谢你，朝阳。”
房间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只有暖气片发出细微的嗡鸣，以及两人似乎都能清晰听到的、彼此的心跳声。
乐文静局促地站在床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偷偷抬眼去看方朝阳，只见他已经从容地在窗边软榻上盘膝坐下，双手结印，眼帘微垂，似乎已经进入了物我两忘的调息状态。他周身气息沉静，仿佛与这房间里的暧昧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其中，成为这夜色里最安定人心的存在。
看着他这般模样，乐文静狂跳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她走到床边坐下，却没有立刻躺下，只是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月光下他那张清俊的侧脸。
她知道，他并非对她无意。他今天的维护，他的承诺，他此刻的体贴，都说明了一切。只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有那个她亲手撒下的谎言，还有他口中那关乎重大的“师门要事”，那如同阴云般笼罩在他心头的“大天劫”。
“朝阳……”她忍不住轻声唤道。
方朝阳眼帘未抬，只是“嗯”了一声，表示他在听。
“今天……谢谢你。”乐文静低声道，“我知道，让你为难了。”
方朝阳缓缓睁开眼，看向她。月光下，女孩蜷缩在床边，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眼神清澈，带着依赖和一丝不安。
“无需言谢。”他声音低沉，“我既应承与你同来，便会处理好一切。”
他没有说更多甜言蜜语，但这句“处理好一切”，却比任何承诺都让乐文静感到安心。她看着他，忽然觉得，也许不用那么着急，也许……顺其自然，就像他说的那样，也很好。
她终于放松下来，躺进柔软的被窝里，侧身望着窗边那个打坐的身影。被子上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檀香，让她莫名地感到心安。
“晚安，朝阳。”她小声说。
“晚安。”方朝阳回应道，重新闭上了眼睛。
夜色渐深，房间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一个在床上辗转，思绪万千；一个在榻上静坐，心念如灯。
这一夜，对于乐家而言，是接纳“姑爷”的理所当然；对于乐文静而言，是谎言下的甜蜜煎熬与靠近的悸动；而对于方朝阳而言，则是在红尘俗世、情感牵绊与自身道途、未来劫难之间，一次微妙而深刻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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