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仿佛永无止境。
阿波尼亚与爱莉希雅并肩行走在这座庞大到令人绝望的维多利亚风格迷宫中。
脚下的鹅卵石路面湿滑而冰冷,两旁是望不到顶的、被煤烟熏得漆黑的建筑外墙,哥特式的尖顶如同沉默的巨人,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昏黄的煤气路灯是这片灰蒙世界中唯一的光源,却只能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光线之外,是更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与雾气。
马车轮声、隐约的人语、还有某种若有若无的、如同老旧管风琴发出的呜咽声,构成了这座城市永恒的背景音。
那些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行人依旧如同设定好路线的幽灵,与她们擦肩而过,对她们的存在毫无反应,仿佛她们才是这座城市里的异类。
“哎呀,走了这么久,周围的景色简直像是复制粘贴的一样呢~”
爱莉希雅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单调感,但她的眼眸中却闪烁着敏锐的光,不断观察着每一个细节——路灯上锈蚀的花纹、墙壁苔藓的分布、甚至地面上水洼的涟漪。
阿波尼亚微微颔首,湛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前方浓雾最深处,那里仿佛是整个城市雾气的源头,也是她精神感知中那庞大“意念集合体”与规则痕迹最为浓郁的地方。
“方向未曾改变,爱莉……只是……这座城市似乎在抗拒我们的靠近。空间的延展性被扭曲了,我们每一步踏出,实际前进的距离可能远小于感知。”
她们尝试过加快速度,甚至短暂地掠过屋顶,但下方的街道布局仿佛会自我调整,无论她们从哪个角度试图直线前进,最终都会被迫回到这些错综复杂、看似无穷无尽的街道网络中。
这座雾都,就像一只拥有生命的、温柔的怪物,用它那永恒的雾气作为触须,悄无声息地消磨着闯入者的方向感与耐心。
她们已经记不清穿过了多少条看似相同、铺着湿滑鹅卵石的街道,路过了多少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煤气路灯,与多少面色麻木、行色匆匆的“雾都居民”擦肩而过。
空间的重复感令人窒息,仿佛整个城市都是由同一个模板无限复制、粘贴而成,唯一的变量只有那似乎永恒不变的、压抑的铅灰色浓雾。
爱莉希雅那总是带着笑意的脸上,此刻也少见地蒙上了一层凝重。
她时而尝试用箭矢在墙壁上留下标记,却发现标记会在她们离开视线后不久便悄然消失,仿佛被这座城市自身“修复”了。
“真是的……连个路标都不给,也太小气了吧?” 爱莉希雅嘟囔着,但挽着阿波尼亚手臂的动作却透露出她对同伴的依赖和此刻处境的不安。
阿波尼亚则始终保持着沉静。她湛蓝色的眼眸半阖,大部分心神都沉浸在那浩瀚的精神感知中,如同在浑浊的激流中小心翼翼地牵引着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那丝线的另一端,连接着远方那个庞大而扭曲的“意念聚合体”,也就是她所感知到的城市“心脏”。
“请跟随我,爱莉……” 阿波尼亚的声音空灵而平稳,如同暴风眼中的宁静,“扭曲的源头就在前方,空间的异常感正在加剧。”
果然,随着她们不断深入,周围的雾气似乎变得更加浓郁,颜色也愈发深沉,仿佛化为了粘稠的液体。
街道两旁的建筑逐渐变得更加宏伟、也更加诡异,出现了更多哥特式尖顶和繁复的雕饰,但它们依旧带着那种挥之不去的、非人的重复感。
终于,在穿过一条尤其宽阔、雾气却浓得化不开的大道后,一座庞大到超乎所有想象极限的建筑,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赫然出现在她们面前。
那是一座剧院。
但其规模,绝非人类文明所能企及。它那宏伟的立柱和高耸的穹顶仿佛直接支撑着这片空间的“天空”,宽度更是延展至视野的尽头,没入浓雾之中。
建筑表面覆盖着黑色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奇异石材,上面雕刻着无数扭曲、痛苦、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神圣感的人形浮凋,它们无声地嘶吼着,凝固在石材表面。
巨大的、雕琢成恶魔与天使搏斗图案的黄铜大门紧闭着,高达数十米,散发着冰冷沉重的气息。
“哇哦……” 爱莉希雅仰头看着这庞然巨物,忍不住发出了惊叹……
“这规模……就算是把世界上所有的歌剧院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上它的一个角落吧?‘塔’的审美,还真是……夸张呢~?”
阿波尼亚的神情却更加肃穆,她能感觉到,那庞大的、混乱的意念洪流,正如同百川归海般,从整个雾都汇聚于此,涌入这座剧院之中。
“心脏……就在这里面。”
她们走到那巨大的黄铜门前。门并未上锁,当阿波尼亚轻轻将手按在冰冷的门扉上时,大门发出沉重而缓慢的“嘎吱”声,自行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刚好容一人通过。
门内,是无边的黑暗与死寂。
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其中。
当眼睛适应了内部的昏暗后,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她们,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寒意。
她们正站在一处极高的、如同悬崖般的眺台上。
下方,是一个根本无法看到边际的观众席!
密密麻麻的座椅如同蜂巢般排列,层层向上,延伸至目光无法穿透的黑暗高处。而每一个座位上,都坐满了人!
数十万?数百万?甚至更多?根本无法计数!
他们穿着各个时代、各式各样的服装,从维多利亚时期的绅士礼服到现代的休闲装束,如同一个被强行压缩在一起的人类服饰博物馆。
但无论穿着如何,他们所有人都拥有着同一张脸——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人偶。
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身体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没有交头接耳,甚至听不到呼吸声。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对的寂静。
这些“观众”的目光,无一例外,都齐刷刷地聚焦在眺台正下方的巨大舞台上。
那舞台同样广阔得不可思议,此刻被一束不知从何而来的、惨白而冰冷的灯光笼罩着。舞台上空无一物,也没有任何演员。
这里仿佛是一场永恒等待开幕的戏剧,演员迟迟不来,而观众……已然凝固。
“这……这是什么……” 爱莉希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阿波尼亚的手臂。眼前的景象超出了“诡异”的范畴,更像是一种对“存在”本身的亵渎和嘲弄。
阿波尼亚的呼吸也微微急促了一些,她湛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悲悯与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能清晰地“听”到,下方那数十万具躯壳中,并非完全的虚无,而是充斥着一种被强行剥离了情感与意志、只剩下最基础“存在”概念的、苍白而统一的微弱意念。
这些意念如同恒河沙数,汇聚成了这片空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背景音。
“他们……被‘固定’在了这里。” 阿波尼亚低声说,声音在死寂的观众席上空回荡,显得格外清晰,“等待着永远不会开演的‘戏剧’……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是这场永恒戏剧的一部分,是‘观众’,也是……‘祭品’。”
就在阿波尼亚的话语在死寂的观众席上空幽幽回荡之际——
卡嗒。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仿佛某种精密机括被触动的声响,从下方那漆黑如镜的剧院地板深处传来。
紧接着,在阿波尼亚与爱莉希雅所站的眺台正前方,那片原本完整光滑的漆黑地板,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迅速扩大,如同睁开的黑色眼眸,一道身影伴随着齿轮转动般优雅而规律的“咔哒”声,缓缓从地下升起。
那身影仿佛是一位标准的19世纪维多利亚绅士。
他身着一尘不染的黑色燕尾服,剪裁合体,线条流畅,头戴一顶高高的丝绸礼帽,手中握着一柄镶嵌着璀璨钻石与黄金、造型古朴华贵的黑色手杖。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古典礼节,动作流畅而富有韵律。
“欢迎,来自遥远异界的尊贵旅客,光临鄙人这简陋的寒舍。”
一个充满磁性、语调抑扬顿挫如同舞台剧演员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一丝故作的谦卑……
“请恕鄙人未能远迎,亦不能以最完美的贵族礼仪接待,实乃憾事。”
然而,当阿波尼亚试图将精神力如同轻柔的触须般探向这位“绅士”,想要更深入地感知其存在本质时,她那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细微的、近乎凝滞的讶异。
精神力反馈回来的“景象”,与她肉眼所见的优雅人形截然不同!
那顶高礼帽之下,根本不存在人类意义上的面庞!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无数微小到极致、却又无比精密、正在高速运转的齿轮、发条、轴承与闪烁着冷光的金属表盘构成的复杂机械结构!
那些齿轮相互咬合,表盘上的指针以不同的速度旋转跳跃,发出几乎微不可闻却又无处不在的“滴答”声。
那身笔挺的燕尾服,不过是覆盖在这具纯粹机械造物之外的一层薄薄的、拟真的外壳!
这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台无比精密、无比复杂的……机械人偶!
似乎是察觉到了阿波尼亚那无声的精神探查,机械绅士抬起了他那由齿轮构成的“头颅”,两个如同最纯净蓝宝石打磨而成的透镜(或许是他的“眼睛”)转向阿波尼亚的方向,那磁性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被冒犯的“不悦”:
“哦~真是失礼呢,这位美丽的小姐。” 他用手杖轻轻点了点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如此直言不讳地……‘窥探’一位绅士的‘内在’,这可不是一位优雅淑女应有的行为哦?这会让鄙人感到十分困扰的。”
阿波尼亚缓缓收回了精神力,湛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那具精致的机械躯壳,空灵的嗓音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纯粹的陈述:
“很抱歉,这位……先生。但我并未从你的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属于‘生命’的情感波动。你的言语,你的礼仪,都只是……精密的模拟。”
机械绅士那宝石透镜般的眼睛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内部的齿轮发出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加速运转的嗡鸣。
他并未动怒,反而发出了一个类似轻笑的气音(同样是模拟出来的)。
“情感?生命?” 他优雅地摊了摊那只戴着白色手套(同样是机械结构)的“手”,“亲爱的小姐,您为何如此执着于这些……短暂、易变且效率低下的东西呢?”
他用镶嵌钻石的手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膛”,发出金属的轻鸣。
“您看,秩序、逻辑、精准、永恒……这才是宇宙间更高级的美学。鄙人及这座剧院所追求的,正是将一切无用的、混乱的‘变量’剔除,只留下最完美的‘程式’与‘记录’。就像台下这些尊敬的‘观众’们,他们摒弃了情感的纷扰,得以全身心地……‘欣赏’这场永恒的剧目。”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那数十万表情呆滞、如同凝固蜡像般的“观众”,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冰冷的“赞美”。
爱莉希雅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握紧了手中的往世飞花:“永恒的剧目?你是指这个空荡荡的舞台,和这些……被你剥夺了灵魂的人吗?”
“空荡?剥夺?” 机械绅士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说法,他摇了摇“头”,“不不不,我亲爱的小姐,您误解了。戏剧早已开始,演员也一直都在。”
他抬起手杖,指向那空无一物的、被惨白灯光笼罩的舞台,又缓缓划过一个半圆,将手杖的尖端,指向了台下那无边无际的、沉默的观众席。
“只是,演员并非在台上……”
“而是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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