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叶燃半跪在地，指骨节泛着青白，拳头早已被镜面碎片划得皮开肉绽。粘稠的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落在脚下光滑如镜的地面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转瞬又被镜面的寒气凝住，像是凝固的伤口。
他抬起头，视线扫过周围漂浮的无数“凌曜”碎片——那是镜中世界折射出的、凌曜心底最隐秘的痛苦。碎片里，年幼的凌曜穿着过大的病号服，在空无一人的医院长廊里奔跑，哭喊着“妈妈”的声音被长廊吞噬，只余下回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少年模样的他站在墓碑前，黑色外套被雨水浸透，贴在单薄的肩头，指尖反复摩挲着墓碑上的名字，指腹磨得发红却浑然不觉；后来成为轮回者的他，在某个没有星光的深夜里，独自坐在废墟的断壁上，死死攥着一枚边缘磨损的身份牌，指甲因用力而泛白，指缝里嵌进了泥灰，眼神空洞得像是失去了所有光。
“没用的，叶燃。”镜中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玩弄猎物般的愉悦，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过皮肤，“你打碎的只是表象。看啊，他的痛苦生生不息，他的恐惧无穷无尽。你，怎么救？”
话音刚落，又一个“凌曜”从镜面中走了出来。这个幻象穿着轮回者的制服，肩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眼神空洞得能塞进整个寒冬，嘴里反复喃喃着：“如果……如果当时我再快一点……如果我能更强大……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
叶燃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他太清楚了，这不是镜中人编造的幻象，是凌曜藏在心底最深处、从未愈合的伤口。这些自责像藤蔓，早已缠了凌曜许多年，缠着他变得细心、谨慎，甚至对自己苛求到偏执——他总怕自己不够强，怕自己慢一步，再失去身边的人。叶燃忽然明白，纯粹的武力在这里毫无意义，拳头打不碎过去，更打不碎一个人刻在骨血里的愧疚。
他没有再出拳，只是缓缓站直身体。膝盖因为长时间弯曲而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指尖蹭过破皮的唇角，带来一阵刺痛，却让他的眼神愈发清明。他目光如炬，扫过那些哭泣的、自责的、麻木的“凌曜”幻象，忽然笑了——笑声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我打不碎你的过去，凌曜。”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也没法回到过去，把那些让你痛苦的混蛋都揍一顿——虽然我他妈真的很想！”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情绪让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在这片混沌的空间中炸响：“但是，你现在给我听好了！”
“你看看你记住的都是些什么？失败！离别！后悔！”叶燃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血迹被拉长，“那你为什么不想想，在歌剧院副本里，是你的观察力发现了舞台地板下的机关，救下了那个差点被规则绞杀的歌手？为什么不想想，在古堡里，所有人都被最后的谜题困住时，是你看出了壁画上的密码，让我们所有人都活了下来！”
“是！你是没能救下过去的所有人！”他的吼声带着撕裂般的力量，震得周围的幻象都微微晃动，“可他妈的谁又能做到？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留下遗憾？你看看我！看着我！”
叶燃伸出手，指尖指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得又沉又稳，带着鲜活的温度：“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我需要你！我们的队伍需要你！你这个混蛋要是敢陷在这里面出不来，就是把现在的我，现在的我们都抛弃了！这和过去的那些‘失去’，有什么不同？！”
话语落定，叶燃不再攻击任何一个幻象。他迈开脚步，一步步向着这片镜像世界的中心走去。不知何时起，他的身上仿佛燃起了一股无形却炽热的火焰——那是他毫无保留的意志，是他对凌曜的信任，是两人并肩走过无数副本沉淀下的羁绊。这“心火”没有攻击性，却带着滚烫的温度，他所过之处，那些悲戚的幻象虽然没有消失，却像是被这股炽热熨烫过，原本凝固的悲伤微微扭曲，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了一丝波动。
“闭嘴！你在否定他的痛苦！你在亵渎他的记忆！”镜中人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带着气急败坏的愤怒。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涌向叶燃——凌曜积压了多年的自责、失去亲友的愧疚、对自身弱小的恐惧，混杂着镜中人的恶意，像是冰冷的海水，试图将他拖入和凌曜一样的深渊。
叶燃的脚步猛地一个踉跄，胸口像是压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那些情绪钻进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但他咬紧了牙，额头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硬是撑着身体没有停下。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他要是倒了，凌曜就真的被困在这里了。
“我……否定个屁！”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沙哑却带着倔强，“他的过去，好的坏的，都是他的一部分！我从来没说要他忘了那些人，忘了那些事！但我认识的凌曜，从来不是只会沉溺于过去的懦夫！”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层层幻象，直直望向镜像世界的中心，像是能直接看到被困在核心处的凌曜：“他是一个会在绝境里，用他那聪明得吓人的脑子，为我们所有人找到生路的搭档！是我的……光！”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倾尽全力喊出来的，声音里带着破音，却像是一道劈开黑暗的闪电。
“所以——给我回来！”
随着这声石破天惊的呼喊，叶燃身上那股无形的“心火”轰然爆发。这一次，火焰不再是微弱的摇曳，而是化作了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阴冷。他前方，那个最初出现的、模样最清晰的“凌曜”幻象，脸上麻木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先是眼角微微抽动，接着，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砸在镜面地面上，碎成了细小的水珠。
“叶……燃？”
一个微弱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声音，在叶燃身后响起。那声音很轻，却像是一道电流，瞬间窜过叶燃的全身。
叶燃猛地回头，心脏狂跳不止。只见在无数破碎的镜片中央，真正的凌曜正缓缓睁开双眼。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是被心魔折磨得不轻，但那双曾经被迷茫和痛苦笼罩的眼睛里，已经恢复了清明，像蒙尘的星辰被擦拭干净，重新透出了光亮。他正难以置信地看着叶燃，又看了看这片因叶燃的“心火”而开始震荡、不稳的镜像空间，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感激，还有一丝失而复得的庆幸。
“你……”凌曜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而有些干涩，没能发出完整的声音。
但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整个镜中世界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地面上的镜面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周围的幻象如同被狂风吹过的烟雾，飞速消散。这不是因为叶燃的“心火”破除了镜中世界，更像是……这个世界的核心受到了某种外力的干扰。
镜中人发出了一声尖叫，那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戏谑，而是充满了纯粹的惊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不！这是什么？外面……外面有什么东西在……”
它的话没能说完，声音就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喉咙。
与此同时，叶燃和凌曜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截然不同的意志，如同冰冷的扫描仪般，短暂地掠过了这片即将崩溃的空间。这股意志极其庞大，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没有镜中人那种基于情绪的恶意，只有纯粹的、毫无感情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这股力量远比镜中人强大，也远比镜中人更让人心悸。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整个镜中世界如同被打碎的玻璃，瞬间分崩离析。无数碎片向着四面八方飞溅，冰冷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两人。
在意识即将回归身体、视线被刺眼的白光吞没的前一刹那，凌曜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叶燃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量，紧接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叶燃的耳朵，说出了一句让叶燃心头一沉的话：
“小心……这个副本里……不止一个‘它’！”
话音落下，彻底的黑暗降临，将两人的身影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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