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家属院的烟囱次第冒出青烟，混着煤球燃烧的味道飘在冷空气中。林晚秋把冬冬裹进厚棉袄，又往他兜里塞了两块红薯干，才牵着他往夜校走。陆沉舟原本要送，被她推去了训练场 —— 周政委下午特意交代，新兵战术考核得他盯着。
“娘，夜校有黑板吗？” 冬冬攥着木坦克模型，小碎步跟在旁边。他长这么大只在公社见过一次黑板，还是大队小学唯一的那块裂了缝的木板。
“有呢，” 林晚秋弯腰帮他理了理围巾，“李老师说，夜校的黑板是新刷的墨汁，写出来的字可清楚了。”
刚拐过拐角，就看见马大妮在夜校门口张望，手里还攥着个布包。见着林晚秋，她赶紧迎上来：“可算等着你了！我家那口子从炊事班给我留了两个白面馒头，你和冬冬也垫垫肚子。”
林晚秋推辞不过，接过一个掰开递给冬冬：“你也吃，咱们一起听算术课才有劲。”
夜校设在家属院的旧仓库里，四周用黄泥糊了墙，屋顶吊了盏 15 瓦的灯泡，昏黄的光线下摆着十几张缺腿的课桌，都是战士们从废弃营区搬来的。李老师已经到了，正用粉笔在黑板上写 “加减乘除四则运算”，袖口沾着白灰，鼻梁上架着副断了腿的眼镜，用麻绳拴着挂在耳朵上。
“晚秋来了？” 李老师回头笑了笑，指了指第一排的空位，“你坐这儿，方便记笔记。”
林晚秋牵着冬冬坐下，刚把李老师借的旧课本掏出来，就听见门口传来动静。王秀芝挎着个蓝布包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军属，看见林晚秋，她鼻子里哼了一声，故意往最后一排坐。
“装什么文化人，” 王秀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一个乡下媳妇，还真以为能跟文工团的人比了？”
旁边的张嫂子赶紧拉了拉她的袖子：“少说两句，李老师还在前面呢。”
王秀芝甩开她的手，刚要开口，就见李老师转过身来，手里拿着粉笔：“各位同志，今晚咱们先复习上次学的加法，再讲乘法口诀。谁要是有不懂的，随时举手问，别不好意思。”
灯泡忽闪了两下，李老师开始在黑板上出题：“公社砖厂昨天烧了 350 块砖，今天烧了 420 块，两天一共烧了多少块？谁会算？”
教室里静了下来，军属们大多没读过书，有的甚至不认识数字。马大妮急得抓耳挠腮，偷偷戳了戳林晚秋的胳膊：“晚秋，这题咋算啊？350 加 420，是不是把数都加起来？”
林晚秋刚要开口，就见王秀芝举起了手：“李老师，我会算！350 加 420，等于 770 块！”
李老师点点头：“秀芝同志算得对，那再问一个，砖厂要烧 2000 块砖，已经烧了 770 块，还剩多少块没烧？”
王秀芝的脸瞬间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林晚秋举起手，声音清晰：“李老师，2000 减 770 等于 1230 块。可以用竖式算，先把数位对齐，从个位减起，个位不够减就从十位借一当十……”
她一边说，一边在草稿纸上写演算过程。李老师走过来一看，赞许地点点头：“晚秋同志的方法很对，大家都学着点，用竖式算不容易错。”
王秀芝坐在后面，盯着林晚秋的背影，手指把布包攥得皱巴巴的。她昨天特意让在公社小学当老师的表哥教了几道加法题，本想在夜校出出风头，没想到还是被林晚秋抢了先。
接下来讲乘法口诀，李老师念一句，大家跟着念一句。冬冬坐在林晚秋怀里，小手指头数着课本上的数字，跟着念：“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九九八十一。”
他的声音又脆又亮，惹得大家都笑了。李老师也笑了：“冬冬真聪明，这么小就会背乘法口诀了。晚秋同志，你教得好啊。”
林晚秋摸了摸儿子的头，心里暖暖的。前世她是社畜时，总没时间陪孩子，这一世能看着冬冬一点点进步，比什么都强。
下课前，李老师给每个人发了张练习题，让大家回家做。马大妮看着题上的乘法题，愁得直叹气：“晚秋，这‘五六三十’我总记混，你明天能不能再给我讲讲？”
“没问题，” 林晚秋把练习题折好放进兜里，“明天我早点来，咱们一起复习。”
刚走出夜校，就看见陆沉舟站在路灯下，军大衣上落了层薄霜。他看见林晚秋，快步走过来，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兜里：“怎么这么晚？我在这儿等了快半小时了。”
“冬冬在课堂上背乘法口诀，李老师夸了他好几句，” 林晚秋笑着说，“你看，这是他今天得的小红花。”
冬冬从兜里掏出一张红纸剪的小红花，举到陆沉舟面前：“爹，我会背九九八十一了！我还会算加法呢！”
陆沉舟蹲下来，摸了摸儿子的头，眼神温柔：“冬冬真厉害，比爹小时候强多了。爹小时候连学堂都没进过，还是后来在部队学的认字。”
三人往家走，陆沉舟把军大衣的领子往上拉了拉，护住林晚秋的耳朵：“周政委说，你培养的青霉菌汁液效果很好，卫生所已经试用了，战士们的咳嗽都缓解了不少。等过两天，他要在全团推广。”
林晚秋心里一喜：“真的？那太好了！我今天还跟陈医生要了消炎药，加在汁液里效果应该更好。”
“嗯，” 陆沉舟点点头，“周政委还说，开春后给你批的养猪场场地，就在营区后面的荒地上，离家属院近，你照顾起来也方便。我已经跟后勤处打好招呼了，到时候他们会派战士帮忙翻地。”
正说着，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王秀芝，手里拿着个纸包，低着头快步走过来。看见陆沉舟，她愣了一下，停下脚步：“陆…… 陆营长。”
陆沉舟点点头，没说话。林晚秋看出王秀芝有话要说，主动开口：“秀芝同志，还有事吗？”
王秀芝攥着纸包，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晚秋，今天在夜校，我…… 我不该说你坏话。这个是我娘家寄来的红枣，你拿着给冬冬补补身子。”
林晚秋愣了一下，没想到王秀芝会主动道歉。她看了看陆沉舟，见他点头，才接过纸包：“谢谢你，秀芝同志。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以后咱们互相帮忙，都是军属，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王秀芝没想到林晚秋这么大度，眼圈有点红：“以前是我糊涂，总觉得你抢了我的风头。现在才知道，你做的都是为了大家好…… 那青霉菌汁液，我家那口子也用了，咳嗽确实好多了。”
“都是应该的，” 林晚秋笑着说，“以后夜校算术课，你要是有不懂的，也可以问我，咱们一起学。”
王秀芝点点头，转身快步走了。陆沉舟看着她的背影，对林晚秋说：“你做得对，都是家属院的人，和和气气的才好。”
回到家，林晚秋把红枣倒进盘子里，挑了几颗洗干净递给冬冬：“慢点吃，别噎着。”
陆沉舟坐在炕沿上，看着林晚秋给冬冬擦嘴，心里满是暖意。以前他总觉得，这桩组织安排的婚姻不过是完成任务，可自从林晚秋重生后，这个家渐渐有了烟火气，有了笑声。他想起下午周政委说的话：“沉舟，你媳妇是个好同志，有文化，有想法，还能为部队办实事，你要好好待她。”
“晚秋，” 陆沉舟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明天我休半天假，带你和冬冬去公社供销社转转，给你们买件新衣裳。”
林晚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不用了，家里还有布票，我自己就能做。再说，你那点津贴，还是留着给冬冬买课本吧。”
“不行，” 陆沉舟坚持，“你嫁给我这么久，还没穿过新衣裳呢。明天必须去，我已经跟炊事班说好了，明天中午吃红烧肉，咱们一家人好好改善改善伙食。”
冬冬听见 “红烧肉”，眼睛一亮：“爹，真的有红烧肉吃吗？我好久没吃了！”
“有，” 陆沉舟把儿子抱起来，举过头顶，“明天让你娘多吃点，补补身子。”
林晚秋看着父子俩的笑脸，心里暖暖的。她知道，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一件新衣裳、一顿红烧肉都是奢侈的，但这份心意，比什么都珍贵。
夜深了，冬冬早就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笑。林晚秋坐在灯下，给陆沉舟缝补磨破的作训服，陆沉舟坐在一旁，帮她穿针引线。昏黄的灯光下，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紧紧靠在一起。
“晚秋，” 陆沉舟轻声说，“谢谢你。”
林晚秋抬头，看见他眼里的温柔，心里一动：“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这个家有了温度，” 陆沉舟握住她的手，“以前我总觉得，当兵的就该四海为家，不用在乎儿女情长。可现在我才知道，有你和冬冬在，我才有了牵挂，有了归宿。”
林晚秋的眼眶有点红，她靠在陆沉舟肩上：“我们是一家人，本该互相扶持。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扛。”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林晚秋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会遇到很多困难，比如即将到来的严打，比如改革开放后的机遇和挑战，但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她想起前世看到的一句话：“时代的每一粒尘埃，落在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山。” 但她相信，只要心中有光，脚下有路，就能在这座山里开出属于自己的花。
陆沉舟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孩子。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娶了林晚秋。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心里藏着大大的能量，不仅撑起了这个家，还为部队、为家属院做了这么多实事，他该感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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