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上的北境王并未抬眼，目光仿佛穿透了空荡的御案，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直接刺向核心：“是你做的吗？”
没有迂回，没有缓冲，直指要害。
狄尚挺直脊梁，目光迎向父亲那深不可测的审视，声音清晰坚定：“不是。”
北境王终于抬眸，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直勾勾的钉在狄尚脸上，仿佛要剥开他的皮相，洞穿他的灵魂：“你的嫌疑最大，动机、能力、时机，你三者皆备。”
“儿臣不会如此愚蠢，”狄尚的声音因激愤而略高，带着被冤屈的怒意，“让自己陷入千夫所指的境地，成为众矢之的，绝非明智之举！”
“愚蠢？”北境王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寒刺骨的弧度，“仇恨会吞噬理智，让人疯狂。也许……你就是故意为之呢？用最酷烈的方式宣告你的回归，用你二皇兄的血，震慑所有心怀异念之人？这难道不是一种立威吗？”
狄尚的心沉入谷底。
父王的话，如同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的剖开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被蓝芯兰蛊惑时也曾一闪而过的阴暗角落，利用恐惧建立绝对权威的念头。虽然当时被他强行压下，但此刻被北境王如此赤裸裸的点破，让他瞬间感到一阵被看穿的狼狈和刺骨的寒意。
“无论真相如何，”北境王的声音恢复了掌控全局的淡漠，却更令人窒息，“现在所有人都认定是你。朝堂重臣、勋贵宗亲、市井小民……千夫所指，众口铄金。你打算如何应对？”
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倾轧在狄尚肩头。
他强迫自己冷静，思维在绝境中飞速运转。
苍白无力的辩解毫无意义，他需要转移焦点，需要拿出足以颠覆局面的筹码。
“父王明鉴。”狄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重归沉稳。
“儿臣深知空口无凭，但请父王细想昭武城，想当年昭武城那庞大高效、足以影响边境格局的商业布局。”
北境王的眼神几不可察的波动了一下。
狄尚精准捕捉到这丝变化，立刻趁势追击：“儿臣已说服昭武城前城主家唯一存活的南家大小姐南之枝，于王城着手复刻这张商业巨网。她虽失忆，前尘尽忘，然其经商之才犹在。依托其旧有人脉，整合北境资源，打通通商之路，倾力发展经济。假以时日，国库必盈，百姓必富。届时，我北境国力鼎盛，无论是对内平息物议、凝聚民心，还是对外……”他刻意停顿，目光灼灼，“与大楚周旋边境争端、索要公道，方有真正的底气与筹码。”
“哦？”北境王的眉峰终于挑起，身体微微前倾，首次流露出明确的兴趣，“南之枝，昭武南家的女儿，她竟在你那，而且已经在运作了？”
“是！”狄尚斩钉截铁，“计划已经启动了。”
北境王的目光变得极其深邃复杂，带着审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
他缓缓靠回椅背，指尖在冰冷的扶手上轻轻敲击。
“所以……”他的声音拖长，带着洞悉一切的残酷，“从你回来，或许更早，在你还是‘侍毅’之时，你便已在步步为营，利用一切可乘之机，网罗一切可用之人？包括……”他目光如淬毒的利箭，再次射向狄尚，“用凌迟这等酷刑，彻底‘铲除’你二皇兄这心腹大患，顺道为你所谓的‘南氏商网’扫清障碍，同时血祭立威？”
“父王！”狄尚脸色剧变，胸中一股屈辱与愤怒的烈焰直冲天灵盖。
又是这诛心的指控。
他想怒吼，想辩解，想将蓝芯兰的名字撕扯出来。
但理智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揭露蓝芯兰，只会引燃更多无法控制的秘密和更深的猜忌。
他只能死死咬紧牙关，抿紧嘴唇，用沉默和那双燃烧着屈辱与倔强的眼睛，迎向父亲冰冷如刀的目光。
紧握的拳头，因极致的压抑而微微颤抖。
看着儿子这副默认般的姿态，北境王眼中最后一丝温度彻底熄灭。
他不再追问，只是随意的抬手，将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弹劾奏折，漫不经心的拂落一部分到狄尚脚边。
“哗啦啦……”的声响，在死寂的御书房里如同惊雷，震得人心头发麻。
“拿去看看，”北境王的声音淡漠得很，“全是弹劾你的。自己想办法，安抚好这些人，堵住这滔天恶浪。朕只看结果。”
“儿臣……遵旨！”狄尚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
他缓缓弯下腰，捡起散落在地的奏折，每一份都重若千钧，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尊严之上。
这一刻，对龙椅上那位看似公允、实则冷酷无情、将他推至风口浪尖承受所有风暴的君王，怨毒的藤蔓在狄尚心底疯狂滋生。
对蓝芯兰那个口口声声帮他、却用最极端的方式将他钉在耻辱柱上、让他背负千古骂名后消失无踪的女人，刻骨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胸中沸腾翻涌。
他感觉自己像一枚被精心算计的弃子，被两只无形巨手，在名为权力的血腥棋盘上，肆意摆弄、牺牲……
他抱起那摞象征耻辱的奏折，对着龙椅上冷漠的身影，深深一躬，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
然后，转身，一步步走出这令人窒息的御书房。
背影挺直，却浸透了被彻底利用与抛弃的冰冷决绝。
——
走出压抑的宫门，午后的阳光刺得狄尚微微眯眼。
他抱着那摞如同滚烫山芋般的奏折，步履沉重地走在漫长的宫道上，心头的阴霾浓重得化不开。
就在他心神激荡、怨愤难平之际，一个清亮、充满阳光活力甚至带着点雀跃的声音，突兀的从侧前方响起：
“五哥，是你吗？”
狄尚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宫道旁，一个身着宝蓝色云锦华服、头戴玲珑白玉冠的少年正笑容满面的快步朝他走来。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眉目清秀俊朗，笑容干净灿烂，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与这深宫森严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
正是北境王的第七子——狄青。
因其母妃出身不高，加之自幼体弱，常年被安置在边境母系家中静养，远离权力中心。
在狄尚的记忆里，这个弟弟一直是个存在感稀薄、性情温和甚至有些怯懦的“小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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