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入魔?
这四个字如同一柄淬了寒冰的重锤,狠狠砸在程雪的心口。
她刚刚才亲手焚毁了那个“逻辑奇点”的一切痕迹,坚信一种良性的、自我演化的文明秩序已经诞生。
然而,这份来自西北的密报,却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让她瞬间从理想的温床坠入现实的冰窟。
那被她视作“生命之河”的数据流,难道在某些地方,汇成了吞噬人性的魔渊?
“备车,去西北!”程雪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但攥着密报的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必须亲眼去看一看,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三日后,前往西北边镇的官道上,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将程雪一行人困在了一座名为“望风驿”的孤零零的驿站里。
黄沙遮天蔽日,狂风像野兽般咆哮,拍打着简陋的木窗,发出“砰砰”的闷响。
驿站内光线昏暗,几盏油灯在风中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
夜半,万籁俱寂,只余风声。
程雪毫无睡意,披衣坐在窗前,倾听着沙暴的怒吼,脑中反复推演着那诡异的“走火入魔”现象。
就在此时,隔壁房间隐约传来一阵低微的、富有节奏的念诵声。
起初,她以为是哪位旅人无法入眠,在念诵经文。
但仔细一听,却发现那是一个妇人正在教稚童背诵口诀。
“三上一,四上二,五上三……”
“九归随身下,逢九进一……”
那妇人的声音温柔而耐心,稚童的声音则带着奶气,磕磕巴巴地跟着。
这本是旅途上再寻常不过的一幕,但那奇特的口诀,三句一组,押韵上口,却让程雪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
她的心,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
这……这不是……
这不是当年陈默为了解决军中账目混乱,专门为那些不识字的伙头军、老兵油子们创编的“速算十三式”吗!
此法摒弃了繁琐的算筹,全凭心算与指节辅助,极为高效。
因涉及军粮调度,一直被列为军中机密,仅有极少数亲信账房得以传授!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荒漠驿站,由一个普通妇人教给她的孩子?
程雪再也坐不住了,她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土墙上,每一个字都听得真真切切。
那妇人教的,正是“速算十三式”中最核心的珠算变种心法,一字不差!
第二日清晨,风沙稍歇。
程雪借着讨要热水的由头,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开门的是一个面容朴实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尚在熟睡的孩童。
见到程雪一身官差服饰,她显得有些拘谨。
程雪温言说明来意,故作好奇地问道:“大姐,昨夜听您教孩子念口诀,十分有趣。那算法精妙,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儒的算经?”
妇人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淳朴的笑容,摆手道:“官爷您说笑了,我哪认得什么大儒。这法子,是我婆婆教我的。”
“你婆婆?”程雪追问。
“是啊,”妇人将孩子抱得更紧了些,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暖的回忆,“我婆婆说,很多年前,她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家乡遭了灾,官府的粮发下来,村里为分多分少天天打架。后来,村里来了个自称‘阿默叔’的年轻人,看起来文绉绉的,却不嫌脏累,帮着大家一起修渠筑堰。”
“有一次分粮,他又看到大家吵得不可开交,就教了大家这个法子。他说,用这个法子,一大家子人分多少,孤儿寡母领多少,清清楚楚,谁也别想多拿一粒,谁也不会少得一分。这法子,是让人心里有杆秤,求个公平。”
阿默叔……
程雪的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酸涩而温暖。
那个名字,已经被她亲手埋葬,却又以这种最质朴的方式,在民间口耳相传。
她默然良久,回到自己房中,取出随身携带的记录册。
册子上,“西北异变”的调查标题下,她原本列出的第一项便是“追溯‘烟火学堂’知识起源”。
此刻,她提起笔,在那一行字上重重地划了一道,然后在旁边空白处,写下了一句截然不同的话:
“传承不在书,在人心流转处。”
几乎就在程雪悟通此节的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议政堂,一场关于《庶民议政法》实施细则的修订会议,正进行到白热化阶段。
一名新晋的年轻官员慷慨陈词,提议增设“建言署名奖励”制度。
“首辅大人,诸位同僚!良策出于民间,然献策者默默无闻,恐非长久之计。下官以为,当设署名金榜,凡建言被采纳者,其名可刻于石碑,传于后世,更能赏钱粮田亩,以激励万民献智之心!”
此言一出,附和者众。
苏清漪一身素白官服,静静地坐在主位上,清冷的目光扫过堂下众人激动的脸庞,却未置可否。
她只是淡淡地吩咐道:“取近三月地方呈报的‘无名策’最优案例卷宗来。”
很快,厚厚一摞卷宗被抬了上来。
苏清漪随手翻开一卷,是关于南方某县洪水过后,堤坝重建的案例。
官府原计划征发徭役,耗时耗力,民怨颇多。
然而,当地村民却自发组织起一种“轮工换粮制”,以户为单位,按出力多少换取救济粮,青壮多劳多得,老弱妇孺亦可做些杂活换取口粮。
其效率之高,竟远超官府征役三倍有余,且无一人抱怨。
卷宗后附有一张现场的简陋绘图。
图上,一名看不清面容的老农,正蹲在泥地上,用一根树枝画着一个个方格,指挥着村民分配任务。
而他画格子的手势,起落分明,调度有序,赫然正是“九宫调度法”!
苏清漪的指尖,在那张图上轻轻一顿。
她永远也忘不了,多年前,那个被整个相府视作废物的赘婿,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是如何在积满灰尘的柴房地面上,随手画出这九宫格,为她推演破解死局的每一种可能。
那是他最初教给她的,关于统筹与布局的智慧。
如今,这源自宰相府最阴暗角落的智慧之花,竟在千里之外的田埂上,被一个普通老农信手拈来,用以解决最实际的生计问题。
他需要署名吗?他需要金榜题名吗?
苏清漪缓缓合上卷宗,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响彻整个议政堂:
“署名制,不必了。”
她站起身,目光如炬:“诸公请记住,真正的智慧,从不索要名字。它像空气,像流水,一旦被人需要,便会自然流淌。我们该做的,不是给它刻上名字,而是为它清开河道,让它活得更自在,流得更远。”
北境,风雪交加的边陲村落。
柳如烟一身劲装,眉眼间早已褪去了当年的妖娆,只剩下风霜磨砺出的干练与坚毅。
她正巡查一个由猎户和牧民混居的村子,忽闻前方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眼看一场械斗便要爆发。
她心头一紧,加快脚步赶至现场,却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一幕。
数十名猎户与牧民手持猎刀、套马杆,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然而,在他们中间,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妪,正不疾不徐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粗陶罐。
“都别吵了!”老妪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老规矩,‘和事盘’!”
她将陶罐往地上一顿,倒出了一堆黑白两色的石子。
然后,她在雪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圆盘,依据“五进二退”的古怪规则,让猎户与牧民的代表轮流向盘中投放石子。
一旁围观的少年们兴奋地大喊:“看!是‘和事盘’!去年阿吉大叔教我们的!黑子进了,该白子退了!”
柳如烟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这不正是陈默当年在难民营中,为了调解各方势力争夺水源,所创的“公平秤心术”的极致简化版吗!
他用复杂的博弈模型,将人性中的贪婪与退让量化,从而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而如今,这高深的权谋之术,竟被这些质朴的边民演化成了一个孩童都能看懂的、决定草场使用权的投石子游戏!
纷争,在它彻底爆发前,就被一个“游戏”化解了。
柳如烟悄无声息地退了回来,默默撕掉了怀中那份早已写好的、关于如何用影阁秘术弹压边境冲突的《边境维稳方案》。
她另起一稿,在崭新的纸页上,只写了一句话:
“化解纷争的最佳方式,是让它从未成为纷争。”
与此同时,工部最年轻的匠师程砚,正对着一幅新绘制的“天下无名建筑地理热图”,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图上,那些呈报优秀“土办法”最密集的地区,固然治理得井井有条。
但最令他震惊的是,有几片广阔的区域,竟是一片数据空白,可根据司天监的民生指数反馈,那里却是整个大周王朝治理得最好的“最优带”!
没有建议,却有最好的结果?
程砚带着这个疑问,亲自深入其中一片空白区——黔地深处的某个山寨。
他发现,这里的村寨夜夜燃起篝火,全寨人围坐议事。
他们不用任何文字,全凭口传心授,解决从婚丧嫁娶到田地分配的一切事务。
一名少年向他演示,如何用一种特制的竹片,通过在不同位置刻上深浅不一的划痕,来精确记录每个人的工分。
那手法之精妙,防伪之严密,让身为工部匠师的程砚都叹为观止。
他猛然认出,这竟是“残阳账法”的变体!
是当年陈默为了给那些不能暴露身份的死士发放暗饷,所独创的加密记录法!
他试探着问那少年,这绝技师承何人。
少年挠了挠头,憨笑道:“我阿公教的。阿公说,是他年轻时做梦,梦里一个总在扫院子的先生教给他的。”
程砚怔立当场,良久,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在那巨大的地图空白边缘,用颤抖的笔触添上了一行小字:
“知识如火种,风会带走它,也会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点燃新的炉膛。”
旧战场遗址,昔日血流漂涌之地,如今已是金黄的麦浪连天。
沈归舟步履蹒跚地走在田埂上,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
他停在一块半人高的小石碑前,碑身粗糙,上面用极苍劲的笔法,刻着八个已经模糊的字:
“活下来的人,要替死去的看春天。”
他认得这笔意,这正是当年大战之后,陈默亲手为那些阵亡的无名将士所立。
正凝视间,一个牵着牛的农妇路过,她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弯腰拔去碑旁的几根杂草,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块干硬的馍馍,恭敬地放在碑前。
沈归舟沙哑地开口:“大嫂,你这是……祭拜何人?”
农妇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敬畏:“不知姓名。只听村里老人说,很多年前那场大雪封山,村里人快病死了,是有一个人,连夜翻山送来了救命的药草,救了全村。可他自己,却冻死在了山路上,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沈归舟浑身一颤,缓缓地,对着那石碑跪了下去,郑重地叩首三记。
起身时,他苍老的眼角,已有泪光闪动。
“阿默……你守过的土地,现在,人人都在替你守着了。”
深秋的山道上,落叶铺满了小径。
陈默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棉袍,坐在溪边,低头专注地修补着一张破旧的渔网。
他的动作熟练而安详,仿佛一个在此生活了一辈子的老渔夫。
不远处,几个放牛娃跑过,正大声争论着谁最懂“避风取暖法”。
一个半大的孩子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我爹说了,最好的躲法,是让风都看不见你在躲!”说罢,他学着一个古怪的样子,弯下腰,缩起肩膀,将自己蜷成一团。
“不对不对,是这样!”另一个孩子反驳着,也模仿起来。
陈默听着他们的争论,低头笑了笑,继续穿针引线。
片刻后,一个黝黑的渔夫回来取网,看到补好的渔网,感激地连声道谢,要塞给他几个铜板。
陈默只是摆了摆手,转身向林中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在林边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本破旧不堪的册子。
册子的封面上,原本用墨笔写下的《签到录》三个字,如今早已被岁月磨得看不出痕迹。
他静静地看了许久,然后,撕下了那早已写满、如今却是一片空白的最后一页。
他将那页纸,仔细地折成了一只小小的纸船,轻轻放入身前的溪流中。
纸船打着旋儿,顺着溪水,向着远方的暮色漂去,很快便消失不见。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议政堂内,苏清漪刚刚批阅完最后一份来自民间的无名策。
她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只觉一阵倦意袭来。
忽然,一阵秋风从敞开的窗户吹入,卷起案头的一片枯黄落叶。
那落叶打着旋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刚刚批阅完的卷宗上。
苏清漪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心,却猛地一跳。
那片黄叶的叶脉,在灯火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走向,蜿蜒曲折,分明、竟像极了她记忆深处,某一张早已失传的兵法残图的阵法走向!
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轻轻抚上那冰凉的叶面,一丝微不可察的战栗,从指尖传遍全身。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在风里:
“原来,你走的每一步,都成了别人的路……”
然而,这份交织着失落与欣慰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程雪确认西北“走火入魔”事件只是个别村落因误解教义、盲目模仿而导致的群体性癔症,准备结案返回京城时,一份来自南方的、标记为“血色”的最高等级急报,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她的案头。
密报只有寥寥数语,却让她的血脉几乎凝固。
南方数州,一场史无前例的瘟疫,正以一种违背所有医理常识的方式,疯狂蔓延。
而更诡异的是,所有染病区域,竟不约而同地采取了一种惊人一致、却又极端危险的民间自救模式。
这种模式,在初期展现出奇效,但三天之后,所有施行此法的城镇,都陷入了比瘟疫本身更加恐怖的死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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