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灾难的急性期过去,社会肌体进入漫长的修复与重建阶段时,各种深层次的矛盾、人性的光辉与幽暗,都在这片略显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土壤上,愈发清晰地显现出来。考验的,不仅是执政者的智慧,更是每一个身处其中者的选择与坚守。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单人病房内,周为民在高烧退去后的虚弱中,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聚焦在守在床边、眼眶通红的小李和妻子脸上。他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书记!您醒了!”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是惊喜又是后怕,连忙用棉签蘸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周为民缓了好一会儿,目光扫过病房,最终落在小李脸上,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问:“……体……体育场……怎么样了?……大伙儿……都安顿好了吗?”
都这种时候了,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片泥泞的广场和那些等待帮助的街坊邻居。妻子在一旁悄悄抹泪,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小李用力点头,强忍着情绪汇报:“书记,您放心!评议都做完了,大部分矛盾都化解了。重建规划公示了,大家正在讨论。社区有我们盯着,乱不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就是……就是‘永固’建筑公司那边,进场清理废墟,动作太粗暴,把旁边王老栓家没完全塌的偏房墙体给碰裂了,两边吵得厉害,差点动手……”
周为民闻言,眉头紧紧蹙起,呼吸也急促了些。他艰难地抬起打着点滴的手,指了指小李,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眼神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嘱托。
小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重重点头:“书记,我懂!我这就去处理!一定把道理讲清楚,把王老栓家安抚好,绝不让老实人吃亏,也绝不允许施工队胡来!”
看着小李匆匆离去的背影,周为民才仿佛耗尽了力气,重新闭上眼睛,但眉宇间的忧虑并未散去。他知道,重建路上,这样的摩擦只会多,不会少。他这病倒的躯体,虽不能亲临一线,但他的心,他的责任感,却比任何时候都更重地压在年轻的接班人肩上。
小李赶到王老栓家所在的街口时,场面依旧混乱。王老栓一家老小拦在“永固”公司的挖掘机前,情绪激动,指着自家墙体上那道狰狞的新裂缝。施工队的工头则一脸不耐烦,挥舞着手里的图纸:“我们是按图施工!清理范围就到这里!谁让他家房子挨这么近?自己结构不行怪谁?耽误了工程进度,你们赔得起吗?”
周围聚集了不少街坊,议论纷纷,大多对施工队的蛮横态度感到不满。
小李没有立刻冲进去拉架,他先是仔细观察了那道裂缝,又看了看施工图纸和现场情况,心里有了底。他走到双方中间,先安抚王老栓一家:“老栓叔,婶子,别急,也别怕,有事说事,咱们社区给你们做主。” 接着,他转向那工头,语气平和但带着压力:“这位师傅,图纸是死的,现场是活的。王叔家这偏房虽然不在红线内,但紧邻边界是事实。你们的设备作业时有没有充分考虑安全距离和震动影响?造成的损失,是不是该有个说法?”
工头斜眼看着年轻的小李,语气轻蔑:“你谁啊?毛头小子,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小李挺直了腰板,亮出工作证,声音提高了八度:“我是光明社区代理负责人,李强!周为民书记在医院里,特意嘱咐我过来处理!重建工程是为了大家好,但绝不是让你们可以不顾街坊邻里利益、粗暴施工的理由!今天这事不解决好,影响了整个片区的重建进度和稳定,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你们‘永固’公司担得起吗?”
他搬出了周为民的名字和“影响全局”的责任,瞬间镇住了场面。那工头气势弱了几分,嘟囔着要向上级汇报。小李趁热打铁,提出由社区、施工方、王老栓家三方一起,现场测量、拍照、记录,先确定责任和损失,再谈赔偿和后续施工方案。同时,他悄悄让社区工作人员去查“永固”公司的资质和过往口碑。
一番有理有据、软硬兼施的交涉下,施工队暂时停止了争议区域的作业,同意协商。小李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息,与这些唯利是图的承包商打交道,后续的监督和博弈还长得很。但他站在周书记曾经站立的位置上,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重量,也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担当。
清源市医改试点遭遇了一次严峻的舆论危机。一名患有慢性病的退休工人老钱,在按照新目录更换了常用药后,因个体差异出现了较严重的不良反应,住院治疗。这本是一起可以妥善处理的医疗个案,但其家属在焦急和不满中,将事情发到了网上。
一直在暗中窥伺的势力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几家之前被约谈过的网络营销公司,动用大量水军,歪曲事实,将个案渲染成“医改后廉价药吃死人”的普遍现象,攻击新政“草菅人命”。一些别有用心的“专家”和自媒体纷纷撰文,质疑药品一致性评价的科学性,鼓吹“原研药不可替代”,煽动公众对医改的不信任情绪。
舆情迅速发酵,清源市医改工作组和卫健委的电话被打爆,市政府门口也出现了一些情绪激动的人群。试点工作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仿佛随时可能被这汹涌的负面舆论吞没。
面对清源市的告急,沈青云在省委会议上展现了惊人的定力。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着冷静,越要相信科学和事实!”他指示,“第一,清源市要成立由权威医学专家、法律人士、社区代表组成的独立调查组,彻查老钱事件的真相,及时、透明地公布调查结果和处理情况,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绝不护短,也绝不让改革背黑锅!”
“第二,宣传部门要组织真正的专家,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普及药品一致性评价的知识,邀请受益于医改、药费大幅降低的群众现身说法,用事实回击谣言!”
“第三,网信、公安部门联动,对那几个恶意造谣、煽动对立的网络水军公司和核心账号,坚决打击,依法处置,并适时公布典型案例,以正视听!”
他特别强调:“我们要清楚,这股妖风背后,是既得利益集团在反扑!他们害怕改革动了他们的奶酪!但我们更要清楚,改革是为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绝不能因为几声杂音就动摇退缩!清源试点必须坚持下去,而且要用更好的成效来证明改革的必要性!”
在沈青云的强力支持下,清源市顶住压力,迅速行动。独立调查组公布结果,确认老钱的不良反应属罕见个体特异性,与药品质量无关,医院在用药告知和监测方面存在不足,已对当事医生进行处罚并加强培训。同时,多个通过医改大幅减轻了药费负担的案例被广泛宣传。警方也依法查处了三个造谣传谣的公司,拘留了数名首要分子。
真相的阳光穿透谣言的迷雾,舆论的风向开始慢慢扭转。这次危机,虽然惊险,反而成了一次对医改政策的全民科普和对改革决心的压力测试。
王铁山领导的联合调查组,在追踪那个与“洞察未来”关联的“文化交流基金会”时,锁定了一个关键中间人——一位经常往返于东南亚与内地、表面从事艺术品贸易的港籍商人杨某。此人行事谨慎,反侦察能力极强。
获取其涉嫌犯罪的直接证据异常困难。调查组决定采取策略,没有直接触动杨某,而是从其一个相对边缘但可能知情、且近期因赌博欠下巨额债务的下属入手。经过周密设计和耐心接触,一名伪装成“有特殊渠道的资金掮客”的侦查员,成功接近了这名下属。
在一家高档咖啡馆的隐秘包间里,面对“掮客”许诺的足以还清债务的酬金和暗示的“上面有人”的背景,这名下属在巨大的诱惑和压力下,心理防线逐渐松动。他含糊地透露,杨老板背后确实有“大人物”,做的生意“不只是古董那么简单”,经常需要处理一些“来自特殊渠道的数据和资金”,并提到杨老板最近似乎在为一批“敏感信息”的转移通道发愁。
虽然未能获取核心证据,但这条线索极大地印证了之前的判断,并且指向了可能的证据转移途径。侦查员如同在刀尖上舞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接触,试图获取更确切的情报。每一步都充满风险,一旦被对方察觉,不仅前功尽弃,侦查员自身也面临极大危险。
周为民的病情在精心治疗下逐步稳定,小李在一次次历练中愈发成熟。清源医改在击退舆论逆流后,步伐更加坚定。暗处的较量,虽然惊心动魄,但也终于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缺口。
沈青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这座城市在创伤后缓慢而倔强地恢复着生机。他知道,这艘承载着希望的航船,正行驶在风雨未歇的海面上,前方仍有暗礁和巨浪。但只要舵手坚定,船员同心,灯塔不灭,就有抵达彼岸的那一天。他拿起关于全省灾后重建首次阶段性评估的报告,深吸一口气,再次投入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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