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小雨淅淅沥沥，敲打在汉普顿庄园的石板路上，织出一层细密的雨幕。
洗衣房里蒸汽氤氲，混杂着潮湿的霉味与皂角、碱水特有的气息。
伊芙正蹲在巨大的青石水槽边，用力捶打着浸泡在碱水中的粗布床单，木槌撞击布料的闷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突然，丹妮气冲冲地将一件沾满污渍的深蓝色斗篷摔在石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伊芙的粗麻围裙。
“这鬼东西谁爱洗谁洗！”丹妮的声音尖利，带着哭腔，“艾拉小姐是把森林当染缸了吗？
血渍、泥点子、还有这黏糊糊的绿汁，上次我不小心洗坏了她的丝绸帕子，安吉拉扣了我两天工钱！”
门口站着的侍女莉娜抱着胳膊，挑着眉梢接话，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可不是嘛，昨天从橡木森林回来，手里还揣着只冻硬的死蜥蜴，说是练冰冻咒冻住的战利品。直接把来接她的埃琳娜夫人脸都吓白了。”
她瞥了眼气得发抖的丹妮，慢悠悠地补充，“大小姐放话了，今天日落前必须把这斗篷弄干净。
你要是不敢接，我现在就去找别人，不过到时候安吉拉的教训怕是免不了。
但你要是能收拾妥当，大小姐也说了，赏钱少不了，她自己也知道这污渍难缠。”
丹妮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手指死死绞着围裙。
洗吧，怕弄坏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料子，上次有个洗衣工洗坏了艾拉法袍上的星月纹被当场辞退，这份工作对她太重要。
不洗，又肯定躲不过安吉拉的责罚，还会给大小姐留下坏印象。
更何况，她实在舍不得那份赏钱，汉普顿家的大小姐出手向来阔绰。
去年就有人千方百计的给她找到了需要的炼金材料，不仅得了三枚金币，还分到一个小巧的金戒指。
伊芙垂着头，假装专心搓洗手中的粗麻衣，耳朵却将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
汉普顿家的赏钱……她悄悄抬眼，飞快地扫过那件斗篷。
料子是从未见过的轻盈织物，边缘绣着银色的星轨图案，针脚细密。
只是此刻被大片深褐色的污渍覆盖，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领口往下泼过，边缘还粘着几片干枯的锯齿状树叶。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莉娜恭敬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大小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伊芙和丹妮同时一僵，飞快地低下头，手上的动作却慢了半拍，眼角余光齐齐瞟向门口。
门帘被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掀开，一股清冽的香气顺着缝隙飘进来。
那味道像是雨后山谷里的铃兰，混着淡淡的雪松墨水气息，与洗衣房里浑浊的空气格格不入。
伊芙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双精致的皮靴停在门口，靴面是柔软的深棕色皮革，面上用银丝绣着五颗星和一根魔杖。
“我来看看我的斗篷。”少女的声音清脆，带着点不耐烦，却并不刺耳，“我知道难洗，但这次学院组织的历练必须穿它。”她目光扫过屋内，继续说道：“最难洗的是铁脊狼的血渍。谁能处理干净，我必有重赏。”
伊芙忍不住抬起头。
门边站着三个人，两侧的是贴身侍女露西和刚才的莉娜，而中间的少女就是艾拉。
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一身浅紫色的束腰便服，领口和袖口滚着月白色的缎边，腰间系着一根银链腰带，坠着块鸽蛋大的蓝宝石。
她的头发是银色的，被松松挽着，几缕柔软的碎发垂在脸颊旁，肌肤是细腻的冷白色。
伊芙的视线落在斗篷上的深褐色污渍上，现代化学知识在脑海里飞速运转。
铁脊狼的血渍里肯定含有蛋白质，或许还混着魔物特有的酸性分泌物，普通皂角水只会让蛋白质凝固，污渍反而更顽固。
但是柠檬汁中的酸性成分和维生素c都有还原作用，再加上牛蒡叶中含有的天然皂素，可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开口：“大小姐，如果不嫌弃，我或许能试试。”
话音刚落，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射向她。丹妮紧张地拽了拽她的胳膊，压低声音急道：“你疯了？这可是魔法织物！”
艾拉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伊芙，目光在她沾满皂沫的粗糙手指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洗得发白的粗布围裙：“你有办法？”
“我……知道一个能去除污渍的办法，”伊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需要用到牛蒡叶和柠檬汁，这两个对付这种褐色污渍或许有用。
只是不知道对魔法织物会不会有损伤。”她其实没把握，但还是说了出来，主要是那份赏钱听着太诱人了，她现在可太缺钱了。
艾拉眨了眨眼，蓝宝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牛蒡叶和柠檬？我在草药课上见过图谱，是种很普通的草本植物和水果，没有魔法属性。你确定它的汁液能洗掉魔物残留的污渍？”
“不确定。”伊芙老实回答，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但可以先用温水稀释，在衣角不起眼的地方试一点。如果布料没变硬、颜色没花，再接着洗。”她顿了顿，加重语气，“我会很小心的。”
“好，那你就试试。”艾拉对身后的露西抬了抬下巴，“把斗篷给她。”她看着伊芙，补充道，“就算洗坏了，也不怪你。”嘴上这么说，眼里却藏着一丝紧张。
伊芙接过斗篷时，指尖传来一阵奇异的触感。
布料轻盈得像羽毛，却又带着一种紧实的韧劲。
她深吸一口气，对丹妮道：“能帮我找个干净木盆吗？还需要些牛蒡叶和一个柠檬，厨房菜窖里应该有。”
丹妮虽紧张，仍飞快找来新木盆，端来温水，并取来了牛蒡叶和柠檬。
伊芙将牛蒡叶与柠檬汁一同倒入石臼，用木杵细细捣烂，兑入温水搅匀，随后取干净麻布蘸取稀释汁液，小心翼翼地在斗篷下摆最不显眼处轻轻擦拭。
洗衣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窗外的雨声和众人屏住呼吸的轻响。
艾拉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半步，露西也好奇的凑近去看。
片刻后，伊芙停下手，用清水沾湿麻布，轻轻擦去草汁。
奇迹发生了，被擦拭的地方，原本淡淡的褐色污渍淡了一大半，深蓝色的布料依旧柔软，银色的星轨刺绣也没有变色。
“真的有用！”丹妮低呼出声，眼睛瞪得溜圆。
艾拉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继续洗，需要什么尽管说。”
伊芙点点头，继续用草汁一点点擦拭污渍。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汗珠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艾拉站在一旁，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的动作，偶尔在她换水时，会让侍女递上干净的布巾。
她发现这个洗衣女工的手指虽然粗糙，却异常灵活，擦拭的力度和角度都恰到好处。
一个小时后，斗篷上的污渍已淡得几乎看不见。伊芙用温和皂角水轻轻搓洗，再以净化泉水反复漂净，最后以木槌轻捶去除多余水分。
“晾干后应该就能恢复原样了。”伊芙将斗篷递还给艾拉。
艾拉接过斗篷，指尖拂过干净的布料，感受着里面平稳的魔法波动，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谢谢你，你很厉害。我叫艾拉?汉普顿，你呢？”
“伊芙。”
“伊芙”艾拉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你一个洗衣工，怎么会懂这些？”
“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窍门罢了，”伊芙低着头回复道。
“这可不是‘罢了’”艾拉瑞亚认真地说，“你很不错，让我见识到了普通的草木的魔力。”她想了想然后对露西吩咐道，“去取一匹上等的细棉布给她，再告诉安吉拉，这周多算给她两个金币的赏钱。”
伊芙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大小姐。
在这个阶级分明的世界里，能从一个贵族魔法师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实在难得。
露西愣了一下，连忙应声：“是，大小姐。”
丹妮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伊芙，眼里满是羡慕。
艾拉又看了看伊芙，忽然说：“我可以把我的药剂课笔记和草药图谱借给你看看。你既然懂草木特性，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不能耽误你的活计。
伊芙愣住了，她从没想过还有这种意外之喜，用力点了点头：“谢谢大小姐。”
艾拉笑着摆摆手，和抱着斗篷的露西离开了洗衣房，临走时还回头看了伊芙一眼。
水汽依旧弥漫在洗衣房里，丹妮凑过来，兴奋地说：“你可真是走大运了！”
伊芙也很兴奋，她激动得是到手的两个金币和那匹细棉布，更何况除了这个，还能有机会学到免费的草药知识，丹妮说得对，她今天可真的是撞了大运了。
此刻走在回廊上的露西不解地问：“大小姐，您为何对一个洗衣工如此厚待？”
艾拉轻声道：“你不觉得她很特别吗？不用魔法，却能解决魔物造成的麻烦。
或许……她将来能成为我的助力。
你安排着找本基础的草药图鉴和药剂原理书给她，不必太贵重，差不多就行，一点微小投入罢了，若她不成器，于我也无损失。”
风吹过回廊，带着洗衣房飘来的淡淡皂香，也带着一丝无人察觉的、属于未来的引线，在阳光里轻轻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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