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醒来时，后颈还带着酸胀，熬夜的痕迹还沉重地挂在眉眼之间。
昨昨夜她辗转难眠，盯着阁楼老旧的木梁，心里翻涌着对新生活的期待与不安，直到半夜才浅浅睡去。
此刻窗外的天光早已漫过窗棂，将地板上没来得及收拾的线头照得清清楚楚。
她坐起身，环顾这间陪伴她度过最初时光的低矮阁楼，恍惚间仿佛又看到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懵懂和生疏。
而今天，她就要离开这里，前往林区的新家。
墙角的行李已经收拾妥当。
她换好衣服，系上围裙，做最后的清点。三个背篓装满衣物被褥，小木箱里塞着书和干粮，此外还有罐头、橡木盆、浸着原油的瓦罐和腌鸭蛋的陶瓮……因为篮筐不够，不少零碎还堆在角落。
幸好昨晚雇了搬运工汤姆，他答应会带些麻绳和布袋子来帮忙打包。
刚将最后几件杂物归整好，楼下就传来洪亮的男声：“伊芙小姐？我们来搬东西啦！”
伊芙应了一声，快步下楼。
门口站着三个壮实的汉子，都穿着短打，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肌肉，手里还扛着扁担和绳索，领头的正是汤姆。
伊芙迎他们进门，笑道：“辛苦你们跑这一趟。东西有些散，麻烦各位了。”
汤姆搓搓手，声音爽朗：“这算什么活儿！兄弟们，利索点！”说罢他弯腰一把抱起木箱，另外两人也迅速扛起背篓，动作又快又稳。
伊芙跟在一旁仔细叮嘱：“那些玻璃罐麻烦您多包一层布，陶罐里是油，千万别洒了……”
“知道嘞！”汤姆回头笑道，“咱们轻拿轻放，绝不会出岔子！”
楼下的动静引来了左邻右舍的张望。
人群中钻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菲莉，她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
“伊芙姐姐！莉莲夫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她今早临时接到镇东男爵夫人的急单，实在抽不开身，特意嘱咐我送过来。”
伊芙接过布包，展开一看，是一块质地上乘的浅粉色棉布，触手柔滑，色泽温润。她有些不好意思：“这太贵重了……”
“夫人说，你是个能干的姑娘，搬新家就得有新气象，这块布做件新衣裳正好。”菲莉笑着说，“夫人还说，以后你要是做手作需要布料，随时去找她，她给你算便宜点。”
“替我谢谢莉莲，我记在心里了。”伊芙将布料小心地放进篮筐，心中满是感激和欣喜。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熟悉的笑声。
系着沾满面粉围裙的苏菲风风火火的从自家餐馆门口快步走来，手里的油纸包还冒着热气，油星子把纸浸出小半圈印子。
“伊芙，一路顺风啊！”她把油纸包往伊芙手里塞，“这是腌猪肉，新家开火，带着能省点事，打开就能吃，煮菜煮汤都香。
你马克叔一早就去市场进货了，没法来送你，特意让我给你装上，还念叨着让你安顿好回来尝他的新炖菜。”
伊芙捏着油纸包，鼻尖萦绕着咸香的肉味，眼眶不禁有些发热：“谢谢苏菲阿姨一直以来的照顾。”
“说啥见外话！”苏菲阿姨拍拍她的肩，力道不轻不重，满是暖意，“安顿好了捎个信来，别让我们惦记。”
一阵叽叽喳喳的笑声传来，罗伊领着四个孩子跑来了。
最大的罗伊怀里抱着稻草，最小的吉姆还牵着艾拉的衣角，跑起来一颠一颠的。
“伊芙姐姐！我们来帮忙啦！”孩子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道：
“要搬什么？我能扛背篓！”
“我来擦东西！”
伊芙笑着摸了摸吉姆的头，小家伙的头发软软的，还带着点汗味。
艾拉从罗伊怀里掏出一大把稻草，递到她面前。
稻草晒得蓬松，带着阳光的味道，根根都理顺了：“伊芙姐姐，这是我们这几天晒的，铺在箱子底下能防潮。”
“谢谢你啊艾拉，真周到。”伊芙接过稻草，心里软成一片，“走，跟我一起去新家，路上小心些。”
搬运工们已将大部分行李装上车，伊芙领着孩子们将最后一些零碎物品拿上。
正当他们准备出发时，又一个声音响起。
“伊芙！等一下！”
只见丹妮和她的大儿子杰克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她的丈夫大卫。
大卫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脸上刻着岁月的风霜，但眼神诚恳。
丹妮手里提着个小篮子，脸上堆着笑。
“听说您今天搬家，我们特地来帮忙。”丹妮将篮子递给伊芙，语气热切，“一点自家腌的酸菜，别嫌弃啊。搬新家开火，添点开胃的酸菜。”
伊芙有些意外地接过篮子：“谢谢你们，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丹妮连忙摆手，同时推了推身边的杰克，“快，帮伊芙小姐拿东西。大卫，你去看看车上东西绑结实没有，路上别掉了。”
大卫点点头，默默地去检查驴车的绳索。杰克则主动接过伊芙手中的包袱，动作麻利地放上车。
伊芙看着这一家子忙前忙后，心下明了丹妮的意图，但也被他们的热情所感动。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在这忙碌的早晨，多几双帮忙的手总是好的。
一切准备就绪，搬运工吆喝一声，驴车缓缓启动。伊芙走在车旁，苏菲阿姨又叮嘱了几句才回餐馆忙碌。
五个孩子像小护卫般跟在车旁，丹妮一家也紧随其后。
阳光穿过林梢，斑驳地落在屋前空地上，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新家。
“就是这里了。”伊芙轻声说道，声音里掩不住欣喜。
汤姆和大卫开始卸货，杰克开始清理院子里的杂草。丹妮环顾四周，语气羡慕：“有房有地，伊芙，你这眼光真不错！”
伊芙笑了笑，从钱袋中数出银币付给搬运工。汤姆二人道谢后驾车离去。
现在，只剩下这些主动来帮忙的人了。
她推开屋门，一股混合着木头与尘土的气息迎面扑来。屋子空荡荡的，连一张凳子也没有，但好在提前打扫过，还算干净。
“还是再擦洗一遍吧。”伊芙卷起袖子说。
“我们来！”罗伊立刻响应，带着弟弟妹妹找抹布、提水，忙活起来。
大卫则从车上取下工具，默默检查起房屋的结构，这里敲敲、那里打打，确认梁柱牢固。
丹妮转向伊芙问道：“准备了吃的没有？这么多人干活，得吃饱才有力气。”
伊芙这才想起食物还没采买，有些不好意思：“忙忘记了，倒是有点肉，就是主食不太够了……”
“林区这边有个小市集，东西虽不多但也够用。让杰克跑一趟吧，他腿脚快。”丹妮建议道。
伊芙感激地点头，掏出银币递给杰克：“买些面包、面粉、肉和蔬菜，再带罐牛奶，如果看到便宜的水果也买一些。”她顿了顿，“有奶酪的话，也来点。”
杰克接过钱，揣进怀里，说了句“放心吧伊芙姐姐”，就飞快地跑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林间的小道上。
打扫工作进行得热火朝天。连小吉姆也拿着块旧布努力擦窗台。大卫检查完房屋，又扛起锄头去菜地里忙活。
伊芙整理着行李，先把书籍仔细收进木箱，再把食物都放到厨房里。
没多久，杰克带着采购的东西回来了。“五条面包、一块猪肉、两个卷心菜、一捆胡萝卜、五个苹果，还有五磅麦粉、一罐牛奶、一小块奶酪。一共一百一十一个铜板。”他一边报账，一边将找零交还给伊芙。
伊芙默默计算着开支。
才刚搬家就已经支出不少，下个月还要还五枚金币的房贷……
丹妮已经生起壁炉，架上铸铁锅。她一边处理食材，一边对伊芙说：“我简单炖个猪肉白菜，再煮个胡萝卜汤，凑合吃一顿。可惜调料不够，要不然能更香些。”
伊芙忽然想起什么，从行李中翻出一个牛肝罐头：“加这个试试？”
丹妮好奇地接过，研究了好一会儿才打开。浓烈的香气涌出，她眼睛一亮：“这是什么？闻着就馋人！”
中午，饭菜的香气飘满小屋。
大家没桌椅，就围坐在屋前空地上，捧着碗吃得津津有味。丹妮把牛肝切碎拌进炖菜，浓郁的滋味让简单的饭菜也变得诱人。
“真好吃！”小吉姆吃得满嘴油光，含含糊糊地说。
大卫沉默地吃着，没吭声，但添了两次饭。
杰克边吃边对伊芙说：“伊芙姐姐，爸爸和我下午打算去附近打些柴，给您备着。天气越来越冷了，我看到您这边还没有柴火……”
伊芙感激地点头。她望着这一张张沾着汗与灰尘却写满热情的脸，心中暖意翻涌。
饭后，大家继续忙碌。大卫和杰克进林子里打柴火，还用几根原木和一些树枝茅草搭了个简易柴棚，将木柴整齐垒到里面。
罗伊则带着孩子们清理园子的杂草，还帮忙把荆棘苗也种了下去。
伊芙望着被翻垦得松软的黑土，心里计划着尽快买些种子。
她打算种点抗寒的冬菜，目前知道的就有白萝卜，耐放又经饱，炖汤很不错。冬吃萝卜夏吃姜，有了萝卜，这个冬天会好过很多。除了萝卜，芥菜也种一些，可以拿来腌菜……
这三个菜洼她计划都种上，毕竟她、帕帕格，还有一条狗，都要吃饭，多点粮食，就多点生机。
下午，又陆续有访客到来。先是鲁玛的儿子送来预订的棉被，被套是蓝色的，四角绣着花纹，厚实柔软。
这个冬天她和帕帕格总算能睡得暖和些了。她将棉被铺在光板的床架上，虽然硬，但垫上稻草再盖上这被子，应该会很舒服。
刚铺好床，就听见门外传来马蹄声。木匠约克赶着一辆小马车到了，车上放着三个新做的橡木酒桶。
“伊芙姑娘，您订的酒桶做好啦！”约克跳下车，利落地将桶搬下来，“您瞧瞧合不合用？”
伊芙绕看一圈，木桶做工精细，散发着淡淡的橡木香，她满意地点头：“做得真好，谢谢您，约克师傅。”
“您满意就好。”约克笑道，“这桶是新橡木做的，密封性好，装酒绝不漏，要是漏水你来找我。以后要是还想打家具，桌椅柜子什么的，随时来找我，给您优惠。”
“一定。”伊芙笑着应下，将酒桶搬进杂物间。这三个桶是她的下一步计划——酿酒。
果酒、麦酒、米酒都试试，如果顺利，到冬幕节就能售卖了。到时候请罗伊他们帮忙散卖，又能多一笔收入。
送走约克，伊芙找来罗伊，从篮子里拿出两条面包和几个野苹果递给他：“带回去和弟弟妹妹分着吃，今天辛苦你们了。对了，明天把杂鱼送过来吧，我正好要用。”
“哎，好！”罗伊不好再推辞，重重点头，“您以后有啥活儿，随时叫我！”
送走罗伊，丹妮一家也来告辞。
“今天真的太感谢了，没有你们，我真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伊芙真诚地说。
大卫沉默地点点头，杰克接着说：“柴火都备好了，省着用能顶一两个月。”
丹妮拉着伊芙的手，低声道：“伊芙，今天谢谢你肯让我们来帮忙。我们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以后若是有什么零活，可一定考虑考虑我们。”她的眼中满是期盼。
伊芙拍拍她的手：“我会记住的。今天多亏你们了。”
所有人都离开后，小屋终于安静下来。伊芙独自站在屋前，望着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园子和垒得整齐的柴堆，心中满是感激。
夕阳西下，余晖将小屋染成温暖的金色。伊芙深吸一口林间清新的空气，拿起空篮子和一条灰布口袋。
是时候去接帕帕格了。
伊芙沿着熟悉的小径走向森林深处。夕阳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那片隐蔽的营地，只见帕帕格早已等在那里，身边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是他的全部家当。
“你可算来啦！我等了好久了！”地精兴奋地跳起来，尖耳朵一抖一抖，“新家什么样？”
伊芙忍不住笑：“来了不少人帮忙，差不多收拾好了，就是还没什么家具。地也垦一块了。”
帕帕格眼睛一亮：“太好了！我很期待！”
伊芙帮它收拾东西。地精的家当不多，却样样稀奇：各种形状奇特的石头、一捆捆晾干的草药、几罐不同颜色的粉末，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古怪物品、干草、苔藓等等。
回程路上，帕帕格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畅想着在新家的日子。伊芙微笑听着，偶尔应上几句。
当小屋出现在眼前时，帕帕格挣脱开伊芙的手，飞快地跑了过去，像个孩子似的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鼻子凑到墙角闻了闻，又用爪子敲了敲木门，“咚咚”的响声让他笑得露出小尖牙：“太棒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你看这屋顶多结实，这地多肥沃！”
伊芙笑着打开屋门：“进来吧，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了。”
帕帕格小心翼翼地跨进门坎，仿佛踏入了神圣的殿堂。他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转来转去，眼睛滴溜溜地看，一会儿摸摸墙壁，一会儿摸摸床上的被子，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我有家了。”
天色渐暗，伊芙点起蜡烛，温暖的光晕照亮屋子。她切了一片面包，涂上黑莓果酱，又开了一罐牛肝，分成两盘。
帕帕格跑过来，看到罐头里的牛肝，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呀？好香啊。”
“这是牛肝罐头，你尝尝。”伊芙用勺子舀了一小块，递给帕帕格。
帕帕格尝了一口，眼睛一下子瞪得大大的，嘴里嚼着，含糊地说：“哇！太好吃了！比烤肉还香！这是什么做的呀？怎么这么好吃？”
伊芙看着他笑：“以后我再多做些。”
帕帕格点点头，又吃了一口，满足地说：“以后我们能天天吃这么好吃的吗？”
“会的，”伊芙摸了摸他的头，“以后我们努力赚钱，就能买很多好吃的，过段时间我要给你做两套冬衣，你身上这件不能再穿了，破得不行了。”
帕帕格用力点头：“嗯！我会帮伊芙的！”
伊芙点点头，她望向窗外渐亮的星光，想起加里奥的话——感知元素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也许今晚就可以开始尝试。
她吹熄蜡烛，在黑暗中闭上眼，放松心神，努力感受周围。起初什么也没有，只有夜的寂静和偶尔的虫鸣。
但渐渐地，她似乎捕捉到一些极其细微的波动，一股微微的凉意混合着酥麻的感觉，空气中仿佛跃动着难以言喻的能量。
也许这只是想象，但她宁愿相信这是好的开始。
帕帕格已经在一旁打起了小呼噜。伊芙轻轻起身，为地精盖好被子，然后走到窗前。
星空璀璨，世界很大，路很远。
但她终于开始走自己的路了。
明天，将是新生活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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