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看向窗外飞逝的、被冰雪覆盖的城市轮廓，声音在发动机的噪音中异常清晰。
“走私仓库的位置，侯三越狱顶替的破绽，他弟弟顶罪的软肋，还有他资金链紧张、深陷股市和收购泥潭的窘迫……这些才是他真正的要害！他怕了，所以他才会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最后连伪装都撕破。”
“怕了？”林飞捏紧了拳头，指节再次发出咯咯的轻响，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老子要让他不只是怕！敢动我妹的心思，老子迟早要把他骨头一根根拆下来喂狗！”他咬牙切齿。
“喂狗太便宜他了。”我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林飞，记住刚才在旋转门里他掏烟的样子。看清楚了吗？他的手在抖！”
林飞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个瞬间的画面，随即重重地点头：“操！看见了！跟发鸡爪疯似的！妈的，装得人五人六，原来也是个怂包软蛋！”
“那不是害怕。”我缓缓摇头，目光穿透肮脏的车窗，投向城市深处无尽的黑暗。
“那是愤怒，是失控，是意识到自己步步算计被人看穿的……恐惧。”
我猛吸一口烟，吐出个烟圈：“恐惧自己会失去掌控，恐惧大厦将倾！”
……
雪花被窄巷里穿行的凛冽北风卷着，狠狠砸在“飞越网吧”厚重的棉布门帘上，发出沉闷又持续的扑扑声响，像是某种不知疲倦的敲打。
腊月廿七，年关的催促感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在每个人心上，连带着空气都绷紧了几分。
林飞正埋首在吧台后，手指在算盘上噼啪作响，清点着今天的流水，眉头微微拧着。
夕悦在旁边擦拭着显示器屏幕，动作轻柔，林敏则踮着脚尖，将一张用红纸剪出的略显稚拙的“福”字，仔细贴在柜台侧面宽大的玻璃窗上。
我刚从后面狭小的库房查看完董乐的情况出来，她蜷在简易行军床上，像个抽空了魂魄的布偶，眼神空洞地盯着布满灰尘的天花板。
看守她的张浩对我无声地摇了摇头，意思是她依旧沉默如石。
库房里弥漫着灰尘、旧电脑配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息，与外间网吧里键盘敲击声、隐约的游戏音效以及少年们兴奋的低语形成鲜明对比。
刚掀开分隔内外的厚帘子，一股掺杂着烟草、泡面和无数人体温热的嘈杂暖流便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那厚重的蓝布棉门帘猛地被人从外面撞开！
一股裹挟着锋利雪沫的寒风蛮横地闯了进来，瞬间卷散了室内的暖意，引得离门口近的几个小青年同时缩着脖子“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一个裹得异常臃肿的身影跌撞而入，几乎是踉跄着扑倒在冰凉的水磨石地面上。
来人身上厚重的军绿色棉大衣沾满了脏污的雪泥，帽子和围巾把脸遮得只剩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抬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惊恐和不顾一切的决绝，直直地穿过弥漫的烟雾和攒动的人头，死死钉在我脸上。
是周敏！周琦那个表妹！几天前还和林飞坐在饭店里，带着点羞涩和强装的镇定扮演着相亲的角色。
“哥！”林敏最先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想去扶。
林飞猛地从吧台后站直身体，算盘珠子的清脆碰撞声戛然而止，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
“周敏？”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我，带着强烈的审视和探询。
那场带着任务性质的相亲，我们心照不宣，她此刻如此狼狈的出现，是陷阱还是变故？
周敏根本顾不上回应林飞，甚至没看林敏伸出的手。
她的目光像烧红的烙铁，依旧死死地烙在我脸上。
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剧烈的起伏，冰冷的空气灼烧着她的喉咙，呼出的白气在她眼前急促地弥漫又消散。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腿上却像灌了铅，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只能半跪在地上，用戴着厚棉手套的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柜台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王……王越……”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每一个字都带着浓厚的惊恐和被严寒冻住的喘息。
“快……来不及了……林飞！王越！出事了！”
网吧里近处的几排客人被这突兀的闯入和失控的呼喊惊扰，纷纷停下手中的游戏或聊天，好奇或不满的目光聚焦过来。
键盘敲击声稀疏了不少。
夕悦放下了手里的抹布，眼神瞬间变得警觉，几步就移到我身侧半步的位置，像是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林敏也紧张地攥紧了手里的红纸。
“大飞，清下场。”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压过了室内的嘈杂。
目光没有离开地上那个颤抖的身影。
林飞立即会意，他那张平日里带着点混不吝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严肃。
“对不住各位兄弟！家里有点急事叨扰了！今天网费算我的！”
他朗声说着，一边麻利地从吧台下面拿出几块“暂停服务维修中”的塑料牌子，示意夕悦和林敏帮忙，迅速将靠近吧台区域的几排机器挂上牌子，客气但强硬地请那些好奇张望的客人暂时挪到网吧更深处或者直接结账离开。
夕悦动作利索地配合着，林敏则负责安抚小声嘀咕的客人。
很快，靠近门口的这片区域被清理出来，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小圈子，隔绝了大部分窥探的目光。
只剩下机器风扇低沉的嗡鸣作为背景音。
我走到周敏面前，蹲下身，视线与她那双盛满恐惧的眼睛平齐。
她眼里的光剧烈地晃动着，像狂风暴雨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我伸出手，稳稳地握住她紧紧抓住柜台边缘、仍在微微发抖的手腕。
冰冷的触感隔着厚厚的棉手套传来，她的颤抖清晰地传递到我的掌心。
“起来，地上凉。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我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缓、沉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试图压下周敏那几乎要撕裂空气的恐慌。
“夕悦，倒杯热水来。”
周敏在我的力道支撑下，几乎是半靠半扶地站了起来。
夕悦迅速端来一杯刚倒的热水，氤氲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格外醒目。
周敏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廉价的塑料杯，牙齿磕在杯沿上，发出细碎的咯咯声。
滚烫的水汽扑在她苍白的脸上，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烫，只是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微薄的热量。
林飞也快步走了过来，站在我旁边，眉头紧锁，紧盯着周敏：“到底怎么回事？周敏！你说话！是不是……周琦？”他最后一个名字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周敏捧着杯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滚烫的水蒸气似乎短暂地熨帖了一下她紧绷的神经。
她的目光在我和林飞脸上急切地扫过，终于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语速极快却又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清晰。
“我哥……周琦……他要动手了！就在除夕夜！”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砸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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