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商行顶层的议事厅内，长条花梨木桌两侧坐满了人。
海风被巨大的琉璃窗隔绝在外，只余下室内灯火通明，映照着每一张或沉稳、或精干、或带着些许疲惫却眼神锐利的面孔。
穗安居于主位，两侧分别是沉稳持重的妙善、精于庶务的海生，以及清云在福州各条线上的核心管事。
厚厚的账册、田亩图、商路图在桌面上铺陈开，如同展开一幅庞大商业帝国的经络图。空气中弥漫着墨香、纸张的气息，以及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
“诸位，”穗安的声音清越，打破了沉凝，“福州一十二县，清云商行铺面、工坊、田庄、船队，皆已梳理完毕。商行规模，于福州内已近极限。”
她的话音落下，厅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明白这句话的分量。极限，意味着增长的空间被压缩，意味着竞争将更加惨烈，也意味着需要寻找新的方向。
妙善扶了扶鼻梁上的玳瑁眼镜，接口道：“向外扩张，非不可为。然则，福州之外，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若无官场强援庇护，举步维艰，恐遭反噬。强龙难压地头蛇。”她的话，道出了所有人的隐忧。赵海这棵大树即将离任，新来的知州态度不明，此时向外伸手，风险太大。
穗安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将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收入眼底。她指尖轻轻点在桌面上那份绘制详尽的“田畴册”上，册页上密密麻麻的朱笔标记，代表着女塾、慈幼院和济安堂的星星之火。
“向外之路，暂不可行。那便向内深耕！”穗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清云之根基，在于福州万民。接下来的重中之重，不是攻城略地，而是巩固根本！是让清云撒下的种子，在福州路的每一寸土壤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她手指重重落在“田畴册”上：“各县、各镇！慈幼院，要建！让无依无靠的孩子有个遮风挡雨的屋檐，有口热饭吃！女塾，要开！让那些被‘女子无才便是德’束缚的女娃，有机会睁眼看世界，学会安身立命的本事！济安堂，更要全力推进！让贫病交加者，有处求医，有药可抓！”
她的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超越商业利益的使命感：“这是清云立足的根本，是万民归心的基石！更是我们对这片土地的责任！”
海生立刻接口，声音洪亮：“东家所言极是！我等定当竭尽全力！”
“是！”“遵东家令！”众管事齐声应和，脸上的忧色被一种新的、更具分量的目标感取代。向外扩张是野心，向内深耕是良心，更是长久之计。
穗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即正色道：“清云能有今日，离不开诸位夙兴夜寐，殚精竭虑。有功，当赏！”她示意妙善。
妙善拿起一份名单，朗声道：“经东家裁夺，为酬谢诸位多年辛劳，自本月起，福州城内清云旗下，绸缎庄、南货行、海味铺……等十二家店铺之净利润，分别划归在座十二位管事名下，为期三年！”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随即是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福州城内清云核心店铺的三年净利润！那是何等庞大的一笔财富！足以让一个管事瞬间跻身富家翁之列！这份厚赏，远超预期！
“东家！这……这如何使得！”一位年长的管事激动得站起身，声音哽咽。
“是啊东家！我等受之有愧！”
“东家厚恩！清云待我等如手足，我等必粉身碎骨以报！”
穗安抬手，压下众人的激动：“诸位当得起！这是你们应得的。此外，”她话锋一转，更显温情，“家中若有适龄孩子，学业优异者，清云可为其作保，向闽地最有名的几大书院，呈递推荐信函，助其深造！”
功名之路！这是比金钱更能打动这些管事、尤其是那些有子嗣管事心弦的厚礼！厅内的感激之情瞬间达到了顶点，不少人眼圈发红，对着穗安深深作揖，久久不起。这份恩情，已将他们与清云的命运，更深地捆绑在了一起。
“好了，”穗安待众人情绪稍平，继续部署，“女塾第一批毕业生，成绩优异者名单在此。”
妙善递上一份名册。“她们是我清云心血的结晶。找她们谈谈心，看看意愿。若有人愿意去下面县镇新设的女塾担任启蒙先生，清云必提供优渥薪俸，全力支持！若想留在福州，进入清云商行各工坊、便民所做事，也敞开大门欢迎！她们是火种，要让她们去点燃更多的希望！”
“至于济安堂，”穗安的语气转为郑重，“对坐堂的老大夫，务必敬重！薪俸福利，只可增，不可减！他们是济安堂的定海神针！对那些年轻大夫，要多些宽容，给他们成长的时间和空间。尤其是那几个跟着刘景松师父学习、成绩拔尖的女塾学生……”
穗安眼中闪过一丝期许：“她们都习练过健体术，身体底子好，胆识也应不差。安排她们，跟着经验丰富的老大夫，组成义诊小队，定期下到各县、各乡，尤其是偏远穷困之地！让她们在实践中历练，也让济安堂的仁心，真正惠及最底层的角落！”
海生立刻补充：“东家放心，安全问题会安排得力人手暗中随行保护。只是这些姑娘心思单纯，还需有老成持重之人带领，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随着一项项具体事务的部署，厅内原本因触及瓶颈而产生的些许迷茫和焦虑，被一种清晰的目标感和澎湃的干劲所取代。清云的根，要扎得更深！这份事业，不仅关乎财富，更关乎脚下这片土地的未来！
福州城外，十里长亭。
杨柳依依，官道尘土微扬。赵海一身常服，站在车驾旁，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在他手中焕发出惊人活力的城市，眼中既有不舍，更有志得意满的豪情。
穗安带着妙善、海生等清云核心前来送行。
“师妹，福州……就交给你了。”赵海拍了拍穗安的肩膀，语气复杂，带着托付，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目光扫过穗安身后肃立的清云众人，压低声音道：“我家那个不省心的丫头，就劳烦你多看顾了。也不知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死活不肯随我回京，非要留在这福州，说是等她未婚夫命年科考放榜，看分派到哪里再说。”
穗安莞尔：“师兄放心，赵小姐聪慧懂事，在女塾帮忙，大家都很喜欢她。我会照看好。”
赵海点点头，又深深看了穗安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新的张知州对银钱多敏锐。师妹行事，务必稳妥为上。” 言罢，不再多言，转身上车，车驾启动，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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