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只是觉得它们很漂亮，很神奇。
于是，他开始用捡来的炭笔，在破庙的墙壁上，在冻硬的土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那些光丝的轨迹。
他把它们叫做“天轨”。
他想知道，这些“天轨”通向哪里，又意味着什么。
这几天，他几乎着了魔一样，没日没夜地画着。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就是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
今夜，风雪骤然停歇。
一轮惨白的月亮，孤零零地悬挂在天空中，将清冷的光辉洒向大地。
陈七冻得实在受不了了，迷迷糊糊地靠在墙角睡着了。
睡梦中，他感到手心里传来一阵灼热。
他猛地惊醒，发现手中的青铜碎片竟然悬浮了起来，散发着淡淡的青光。
青光照亮了整个破庙，也映照出了一幅模糊的身影。
那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手中握着一柄燃烧着火焰的巨剑，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劈开。
虽然看不清男人的面容，但陈七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那是神吗？
陈七呆呆地望着那道身影，心中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他忍不住张开了嘴，用稚嫩的声音问道：“你是神吗？”
千里之外。
暴风雪肆虐的荒原上，一个身影正艰难地跋涉着。
那人衣衫褴褛，浑身浴血，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他，正是林昭。
就在刚才，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波动。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充满了迷茫和质疑。
“你是神吗？”
那一问，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麻木。
他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茫茫的北方。
他不知道陈七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可以死，但他不能让自由，变成另一种枷锁。
他深吸了一口气，拖着几乎溃散的躯体，顶着漫天风雪，再次向北而行。
沿途所见，让他触目惊心。
在几个偏僻的村落里，他都看到了类似的场景：
村民们将从各地搜集来的冥戒碎片，供奉在临时搭建起来的祭坛上，顶礼膜拜，祈求庇护。
那些碎片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在村民眼中，那就是神迹。
他们深信，只要虔诚地信仰这些碎片，就能得到神明的庇佑，摆脱贫困和苦难。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驱逐那些“不洁者”，那些不信仰碎片的人。
林昭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人们总是需要一个精神寄托，一个可以依赖，可以信仰的对象。
当旧的信仰崩塌之后，他们会迫不及待地寻找新的信仰。
而那些冥戒碎片，那些被他视为“钥匙”的东西，正在被人们当成新的神明。
这太讽刺了。
他费尽心思，想要打破一切枷锁，解放所有人的思想，到头来，却只是创造出了另一种形式的压迫。
他低声喃喃自语：“我可以死……但不能看着自由，变成另一种枷锁。”
当林昭抵达雪岭脚下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就在这时，一道虚幻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身穿一袭古朴的青色长袍，面容儒雅，气质超然。
只是，他的身影太过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林渊……”林昭一眼就认出了他。
初代九祖之首，林氏一族最杰出的天才。
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
“你何必再去？”林渊的声音很轻，像是叹息：“他们总会犯错的。”
“我知道。”林昭点了点头：“正因为会犯错，才需要有人告诉他们——错了也没关系。”
林渊沉默了片刻，似乎是被林昭的回答触动了。
他缓缓抬起手，将最后一点残存的记忆，投入了林昭的眉心。
那是一道无声的启示，关于九百年前，初代九祖“救世”的真相。
他们也曾试图建立一个理想的世界，一个没有战争，没有压迫，人人平等，自由幸福的世界。
但最终，他们失败了。
他们创造出的，不是天堂，而是一个更加森严的牢笼。
“真正的破晓……不在天上，而在人心里。”林渊说完这句话，身影彻底消散。
林昭站在雪地里，闭上眼睛，默默地消化着林渊留下的记忆。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艰难地向着山顶的破庙走去。
破庙里，陈七依然跪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悬浮在空中的青铜碎片。
碎片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他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破庙门口。
那是一个形容枯槁，浑身浴血的男人。
男人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盘腿坐在陈七对面，任凭凛冽的寒风，灌入他残破的身躯。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蘸着鲜血，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七个字：
“我活着，就是为了掀桌子。”
然后，他静静地看着那枚悬浮的碎片，眼神平静而坚定。
陈七怔怔地望着他那张布满皱纹，却又充满力量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但他知道，这个男人和那些把他当成神明一样供奉的村民，不一样。
他不是神。
他只是一个人。
一个……快要死掉的人。
“谁说他是神？”陈七突然站起身，一把打翻了供碗，怒吼道：“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那一瞬间，碎片的光芒黯淡了下来。
它不再投影出虚幻的身影，而是静静地落入了陈七的手掌心，如同归家。
林昭笑了。
他笑得咳出血沫。
这才是他想看到的。
一个不信神的孩子。
风雪再起，瞬间便将林昭的脚印吞噬殆尽，仿佛世间从未有过这个疲惫身影的痕迹。
他笑了，笑得那几口血沫，像是嘲讽这贼老天最后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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