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皇极城。
这座以“皇甫”为名的雄城,便是中州顶级世家之一的皇甫家族根基所在。
城中央,一片连绵如山脉的宫殿群巍峨耸立,琉璃金瓦在日光下流淌着灼目的光焰,宛若神只居所。
这便是皇甫家核心嫡系居住的“皇极内府”。
皇甫峰便出生于此地,从他有记忆起,耳边萦绕的便是家族的荣耀与期望。
“峰儿,我皇甫家立族三千载,出过三位道圣修士,十六位大乘!你是嫡系血脉,身负焚天战体,注定要光耀门楣,将来执掌家族,甚至……窥探那无上道圣之境!”
他的父亲,时任家族刑罚长老的皇甫雄,总是一脸肃穆地对他训诫。
家族的修炼资源如同永不枯竭的江河向他倾斜。三岁泡药浴打根基,五岁引气入体,十岁便已是化灵境。
他被称为皇甫家百年不遇的天才,是家族未来中兴的希望。他居住的“锋鸣殿”,其内灵气浓度甚至不亚于一些小型宗门的核心地带。
然而,在这无尽的荣耀与资源背后,是令人窒息的枷锁。
他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他曾喜爱音律,私下收藏了一支古玉箫,被父亲发现后,那支箫在他面前被震成了齑粉。
“玩物丧志!你的生命里,只能有修炼,只有家族!”皇甫雄的呵斥如同寒冰。
他不能有真正的朋友。所有接近他的人,都被家族严密审查,要么是别有目的的附庸,要么被暗中警告远离。他的世界,只有敬畏的目光和冰冷的规矩。
他更不能失败。每一次境界突破,每一次家族小比,都必须在第一。
记得十二岁那年,他在一次内部切磋中,因一招之差输给了一位旁系的堂兄。当晚,那位堂兄及其父母便被寻了由头,发配到了边境一处贫瘠的矿场,至今未归。
而皇甫峰,则被罚在家族禁地面壁三月。
从那以后,他明白了。他不是为自己而活,他是为家族的荣耀而活。他的喜怒哀乐,他的道途命运,早已与皇甫家这艘巨大的战舰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渐渐收敛了所有情绪,变得冷漠、孤傲,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修炼,用不断的胜利和突破来维系家族的期望,也筑起自己内心的堡垒。
他成功筑基,成功结丹,而且是品质极高的完美金丹!
他顺利进入中州第一学府天道院,成为内院弟子,风光无限。
家族对他的投入更是达到了顶峰,各种珍贵丹药、功法秘典、护身法宝,源源不断。
他也习惯了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习惯了他人的敬畏,习惯了俯视那些来自小地方、缺乏资源的“普通”天才。
当他的弟弟皇甫云与那个叫陈长生的东厦州小子发生冲突时,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不过是一只稍微强壮些的蝼蚁,随手便可碾死,还能替弟弟出头,巩固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
他提供了法宝,策划了阴谋,自信满满。
然而,命运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陈长生不仅没死,反而在一次次的打压下飞速崛起!小乾坤界扬名,新生大比夺魁,最后……竟引动混沌劫雷,凝结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无垢金丹!更被院长亲擢为核心弟子!
消息传回皇甫家时,引发的是一场无声的地震。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在家族议事大殿上,平日里对他寄予厚望、和颜悦色的长老们,此刻脸上只有冰冷的权衡与毫不掩饰的失望。
端坐于上首,一直闭关不出的老祖,其浩荡的神念扫过他,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如同看待一件“已贬值器物”的淡漠。
“即日起,皇甫家所有子弟,不得再与陈长生为敌……”
父亲皇甫雄亲自传达了老祖的法旨,那平日里威严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疲惫与一种深深的无力。
父亲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叹:“峰儿……家族,有家族的难处。你……好自为之。”
那一刻,皇甫峰感觉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一种信仰的崩塌。
他为之奋斗、为之舍弃了一切、视作毕生依仗的家族荣耀,在更强大的力量和潜力面前,竟然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家族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他,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
他感觉自己近三十年的人生,活得像一个笑话。
他没有像皇甫云那样崩溃瘫软,他只是默默地回到自己在内府的居所,屏退了所有侍从,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大殿中,望着穹顶上描绘的、象征着皇甫家辉煌历史的古老壁画,一站就是一天一夜。
第二天黎明,第一缕曙光透过窗棂照射在他脸上时,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充满傲气与冷漠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片如同死水般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一丝微弱却顽强的火焰。
“原来……我一直活在枷锁之中。”他低声自语。
家族的期望是枷锁,资源的供养是枷锁,那所谓的荣耀,更是最沉重的枷锁!
他被这些枷锁束缚着,看似风光,实则早已失去了自我,失去了一个修士真正应有的,与天地相争、追求大自在的锐气!
所以,他会在面对潜力无穷的陈长生时,第一反应是打压、是扼杀,因为他恐惧,恐惧任何可能威胁到他、威胁到皇甫家地位的存在。
这种心态,本身就是一种弱者心态!
“无垢金丹……核心弟子……”
皇甫锋喃喃念着这两个词,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不是基于家族利益,而是发自内心的、复杂的神色,有苦涩,有震撼,但最终,却化作了一丝明悟。
“或许,我该感谢你,陈长生。”他对着虚空,仿佛是对那个将他打入深渊的对手说道,“是你,打碎了我身上的枷锁。”
他走出了大殿,没有去见任何人,直接来到了天道院禁地之一的“雷池”。
这里是惩罚弟子之地,也是炼体之处,狂暴的雷霆之力无时无刻不在撕裂肉身与神魂。
他褪去华服,仅着单衣,一步步走入那银蛇乱舞的雷池之中。
“噼里啪啦!”
狂暴的雷霆瞬间将他吞没,剧痛席卷全身,远比当年面壁思过要痛苦千百倍。
但他咬紧牙关,运转家传功法,不再是为了向谁证明,不再是为了家族的期望,仅仅是为了——变强!为了自己而变强!
他要在这毁灭般的痛苦中,褪去过往的躯壳,重塑一颗属于自己的、纯粹的向道之心!
雷霆肆虐中,他仿佛看到了一条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路,一条布满荆棘、却通往真正自由与强大的路。路的尽头,似乎也有星光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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